中平六年夏四月,灵帝病重,召大将军何进入宫。何进本是屠猪卖酒之辈,因妹入宫生皇子辩立为皇后,而得重权。王美人生皇子协,何后鸩杀王美人,皇子协养于董太后宫中。董太后者,乃灵帝之养母也,本解渎亭侯刘苌之妻。桓帝崩,其无子,朝臣迎立解渎亭侯之子,即灵帝也。灵帝即位,尊董氏为太后。时,董太后劝灵帝立皇子协为太子,灵帝亦偏爱协,欲立之。中常侍蹇硕奏曰:“欲立皇子协,须先杀何进,以除后患。”帝以为然,乃宣何进入宫。
何进至宫门,司马潘隐迎告曰:“不可入。蹇硕设伏,欲杀何公!”何进大惊,急回府召诸大臣商议,欲尽诛宦官。座上一人曰:“宦官之势,滋起久远,朝野蔓延甚广,何能尽诛?倘行事不慎,必招灭族,须三思之。”众人视之,乃典军校尉曹操也。何进叱曰:“你一小辈,安知朝廷大事?”正议间,潘隐匆忙至曰:“帝已驾崩,十常侍密不发丧,欲矫诏宣何国舅入宫,永绝后患,然后立皇子协。”话音方落,使命至,宣何进入宫,议定后事。曹操曰:“目下之局,当先立君位,然后图贼。”何进曰:“谁敢与我立君讨贼?”一人挺身出曰:“某愿引精兵五千,斩关入内,册立新君,尽诛宦竖,以安天下!”众视之,乃司徒袁逢之子,太傅袁隗之侄,姓袁名绍、字本初,现为司隶校尉。何进大喜,遂点御林军五千,引何颙、荀攸、郑泰等三十余位大臣,直入皇宫。
于帝灵前,立皇子辩即皇帝位。百官山呼拜毕,袁绍领兵直入后宫,捉拿蹇硕。蹇硕慌入御花园藏避,花荫下被中堂侍郭胜所杀。袁绍谓何进曰:“十常侍结党,可乘势尽诛之。”张让等急急入告何后曰:“谋害大将军者,蹇硕一人也,不干臣等。今大将军听信袁绍之言,要尽诛侍臣,乞娘娘垂慈,救奴贱命!”何太后即宣何进至,密谓曰:“我们兄妹出身寒微,非张让等举荐,焉能有此富贵?今蹇硕已诛,为何听他人之言,欲尽杀侍臣?辩儿方立,当以安定宫廷为要务。”于是,何进出谓众官曰:“蹇硕灭三族,其余不必妄加戕害。”袁绍曰:“十常侍互为朋党,若不斩草除根,必为其害!”何进曰:“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众臣皆退。
次日,何太后伴帝临朝,命何进参录尚书事,满朝公卿皆有封赏。董太后与张让等商议曰:“何太后之子即皇帝位,内外臣僚,皆其心腹,盖我过甚!我当如何反制?”张让奏曰:“娘娘以太皇太后之尊,可效法古人,垂帘听政。封皇子协为王,加国舅董重官职,赐其兵权,再重用臣等,然后大事可图。”董太后大喜。至朝会日,听政降旨,封皇子协为陈留王,加董重为骠骑将军,又命张让等参议朝政。
何太后于宫中设宴,请董太后赴席。酒过三杯,何太后起身拜曰:“我等妇人耳,参与朝政,恐非所宜。昔日,吕后因干朝政,宗族千口皆被诛灭,今我等宜居华宫,安享尊荣,朝廷之事,任由大臣共议,如此国家幸甚,你我幸甚。”董太后勃然怒曰:“你鸩杀王美人,何其毒耶?今倚仗你子为君,与你兄何进欲覇朝纲,尚敢在此胡言?我令骠骑将军,取你兄首级易如反掌!”何太后亦怒曰:“我好意相劝,何故怒耳?”董太后轻蔑曰:“屠沽小儿,有何见识!”两宫争口,互不相让,张让等劝扶回宫。
何太后连夜召来何进,具言其事。何进回府,即与大臣共议。次日朝会,廷臣奏曰:“董太后本系藩妃,不宜久居皇宫,当迁于河间安置。”圣旨下,限即日离京。一面差人送董太后出宫,一面点禁军围骠骑将军董重府,追索印绶。董重恐累家人,自刎于后堂,家人举哀,军士方去。十常侍见董太后被废,即以金银珍玩,结好何进之弟何苗,又重金贿赂何太后之母舞阳君。二人善言遮蔽,十常侍又得宠信。
六月,何进暗使人,鸩杀董太后于河间驿。灵柩回京,葬于文陵。何进内惧,自始至终,托病未出。一日,司隶校尉袁绍入见曰:“张让、段珪等流言市井,说大将军鸩杀董太后,欲图篡位,其贼心昭然若揭。昔,窦武、陈蕃惨遭灭族,其鉴未远,公,兄弟部曲,将吏英俊,若使尽力,皆在掌握,此天助之时也。”何进未决。有人密报张让,十常侍遂贿赂何苗。何苗乃入奏何太后曰:“新君方立,大将军不行仁举,今又无故,欲杀十常侍,此取乱之道也。”少顷,何进入宫商议。何太后曰:“宦官统领禁省,汉家故例,先帝新亡,你要诛杀近臣,欲使宫廷大乱乎?”何进本无主见,闻太后喝叱,唯唯退出。
何进回府,袁绍迎门问曰:“大事如何?”何进曰:“太后不许,奈何?”袁绍曰:“可召四方英雄,勒兵来京,到时形势相逼,太后不得不从。”何进喜曰:“此计大妙。”主簿陈琳谏曰:“不可。俗语云:‘掩目捕燕雀,是自欺也。’燕雀尚不可欺,况国家大事乎?今大将军,倚皇威,掌兵要,龙骧虎步,高下随心,若欲诛宦官,如鼓洪炉燎毛发耳,一动雷霆,行权立断,即天随人顺。倘外檄猛将,临犯京阙,一旦英雄会聚,各怀异心,必生祸乱,正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者也。”何进仰面大笑曰:“真乃懦夫之见也,我为大将军,谁敢生乱?”忽一人抚掌曰:“此事易耳,何必多议?”众视之,乃曹操也。操曰:“宦官之害,古今皆有,天子假以权宠,以致为祸,欲去其害,付与狱吏,除其首恶足矣。若欲尽诛,牵连极广,恐生事乱,大可不必。”何进取笑曰:“孟德此言,有私心矣。”曹操拂袖而出。至府外,望天叹曰:“乱天下者,必何进也。”何进连夜差使,传檄各镇。
先前,董卓讨黄巾多次兵败,省中欲治其罪,卓贿赂要员,得以幸免。又重金结好十常侍,遂任显官。现为前将军、鳌乡侯、西凉刺史,统凉州兵马二十万,常怀不臣之心。是日,见檄令大喜,即点起兵马,浩荡东进。兵至关中,命女婿中郎将牛辅驻守京兆,自引李傕、郭汜、张济、樊稠四将,提大兵往洛阳进发。
军出潼关,董卓另一婿,谋士李儒进言曰:“我兵马东进,虽有檄命,然未奉帝诏,恐有非议,不如上表朝廷,如此名正言顺,大事可图。”董卓遂差快马,飞表洛阳。其表略曰:“窃闻,天下反乱不止者,皆因中常侍败坏朝纲所致也。臣以为,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臣将鸣金鼓入洛阳,扫清宦竖。如此,社稷幸甚!天下幸甚!”何进见表大喜,出示众官。侍御史郑泰谏曰:“董卓豺狼也,引入京师,必然为害。”卢植亦谏曰:“董卓此人,面善心狠,一入禁庭,必生祸乱,当止其东来。”何进怒曰:“你二人如此多疑,何以共谋大事?”二人弃官而出。不数日,朝廷大臣离京者过半。
董卓军至黾池,按兵不动。十常侍闻外兵来到,急忙共议曰:“此必是何进之谋,我等若不先下手,将被灭族矣!”乃于长乐宫嘉德门内,先埋伏刀斧手五十余人,然后入告何太后曰:“今大将军召外兵至京,欲灭臣等,求太后慈悲救护!”何太后曰:“哀家如何救护你等?”张让曰:“乞请太后宣大将军进宫,当面谕止,如大将军不听,我等即自裁于太后面前!”太后即宣何进入宫。
何进闻诏欲行,主簿陈琳谏曰:“太后此诏,必是十常侍之谋,绝不可往,去必有祸。”何进不以为然曰:“太后诏我,有何祸事?”袁绍曰:“今,谋已泄,事已露,将军尚要入宫耶?”曹操曰:“先召十常侍出,然后可入。”何进大笑曰:“此小儿之见也,我掌天下兵政大权,十常侍敢奈我何?”袁绍曰:“大将军既决意要去,我等引甲兵护送,以防不测。”于是,选御林军一千,命袁绍同父异母兄弟袁术统领。袁术,字公路,现为虎贲中郎将。袁术列兵青琐门外,袁绍、曹操各引百名精兵,提剑护从。
至长乐宫前,黄门曰:“太后懿旨,宣大将军进宫,其余人等,不可擅入。”袁绍、曹操被阻宫外,何进一人,昂然而入。行至嘉德殿,十常侍忽然拥出,何进大惊。张让厉声叱曰:“董太后何罪?擅自鸩杀!国母丧葬,托疾不出,岂非大逆?尔本屠沽贱辈,我等荐与天子,以致极贵,尔不思报效,反欲加害,天理何在?尔言我等为竖,其忠者何人?外戚若不专权,帝何能宠信我辈?”何进惊慌失措,欲寻路走,见宫门紧闭。张让挥手,刀斧手拥出,将何进砍翻在地,一刀斩下人头。
袁绍在长乐宫外,久不见何进出,大叫曰:“请大将军回府!”十常侍将人头自墙内扔出,宣告曰:“何进谋反,已伏诛,其余胁从,皆赦免。”袁绍疾声大呼曰:“阉竖谋杀大将军!诛恶党者,速来助战!”何进部将吴匡,于青琐门放起大火。袁术引兵破门而入,但见宦官,不管大小善恶,尽皆杀之。袁绍、曹操各引精兵,斩关入内。赵忠、程旷、夏恽、郭胜四常侍,被追至翠花楼前,剁成肉酱。宫中火焰冲天。
张让、段珪劫持太后、少帝与陈留王,自北门车出后宫。时卢植见宫中事变,即披甲持戟,立于阁下。忽见段珪挟持太后,飞车而来,卢植大呼曰:“段珪逆贼!胆敢挟持太后?”一戟刺出,段珪闪避,何太后乘机跳车。卢植救起太后回宫。
吴匡杀入内廷,堵住曹节、候览砍翻在地,忽见何苗提剑而出。吴匡大叫曰:“何苗同谋害兄,当杀之!”何苗欲走,被四面围住乱刀砍死。袁绍又分兵抄杀十常侍家小,无论老幼,尽皆诛绝。曹操命人救灭宫中之火,请何太后暂主大事,又派兵追赶段珪、张让,寻少帝与陈留王。
张让、段珪,连夜奔至北邙。约二更时分,忽听车后喊声大起,当先一人,乃河南尹中部掾吏闵贡。闵贡大喝曰:“逆贼,哪里走!”张让见事到尽头,纵身跳车,投河而死。少帝与陈留王不知吉凶,寻机跳车,伏与草丛,军马赶去。
帝与陈留王伏草至四更,夜凉露下,腹中饥渴。陈留王曰:“此处不可久留,应另寻活路。”二少年爬上堤岸,满地荆棘,一片漆黑,帝与王相拥而哭。忽流萤千万,结队而来,萤光明照,顿时可见。陈留王喜曰:“此天助我兄弟也。”于是,随流萤而行,渐至路径。步行至五更,脚痛难忍,忽见道旁麦秸一堆,帝与王乃卧其上。
此前不远,有一庄园,庄主忽梦两日落于庄后,大惊而醒,乃出门观瞧。见二少年卧于麦秸堆上,庄主笑颜问曰:“二位公子,何许人也?”帝不敢应。陈留王指帝曰:“此是当今天子,我乃其弟陈留王也。”庄主大惊,伏地拜曰:“臣乃先朝司徒崔烈之弟,崔毅是也,十常侍结党妒贤,故隐于此。”遂扶帝入庄,奉进酒食。
段珪车坏,闵贡赶上,问天子何在。段珪言已半路丢失。闵贡杀了段珪,悬头马项,分兵向来路找寻。天色大亮,闵贡单人独骑,寻至崔毅庄问之。崔毅大喜,引闵贡见帝。闵贡拜曰:“国不可一日无君,请陛下回京。”庄上仅有瘦马一匹,送与帝乘,闵贡与陈留王同乘一马。
离庄三里,忽见司徒王允、太尉杨彪、左军校尉淳于琼、右军校尉赵萌、后军校尉鲍信、司隶校尉袁绍,一行人众,数百人马,迎面而至。众臣下马,伏地大哭参拜。先命人将段珪首级,往京城号令,又换马与帝及陈留王。于是,众臣簇拥少帝还京。
先前,洛阳小儿歌谣曰:“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今果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