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爷巴不得他跟挽月关系亲近。
立刻笑着应了声是,又叮嘱挽月:
“陪好贺家小公子,可不许怠慢。”
挽月乖巧地坐着:“知道了,舅舅。”
等苏老爷一走,她就立刻跑到贺宗明身前。
大眼睛一眨,一片水雾就出来了。
委屈撒娇似的说:“你怎么才来?”
贺宗明诧异地看着她这双重面孔,刚刚还不是不希望他来吗,怎么一眨眼就又成了这样了。
“你希望我来?”
挽月一层层解开围着脖子的布料:
“你不来,他们就合起伙来欺负我。”
她主动凑到贺宗明身前,把自己脖子给他看。
“他们拿热汤泼的,你看。”
挽月小狐狸似的卖弄着可怜:
“明知道你护着我,他们还敢对我这样,谁知道他们是对我不满,还是对你不满才拿我发火。”
脖子上的伤虽然淡了很多,但因为她皮肤白,还是有很大一片的明显痕迹。
贺宗明只扫了一眼,脸色就沉了,冷下声音说:“谁做的?”
挽月害怕似的咬了下嘴唇:“我不能说。”
贺宗明:“到底是谁?”
挽月小心的抬眼看了看他:“也许我说了,你就反而不管我了。”
贺宗明皱着眉,忽然伸手轻轻在她的伤痕上面碰了碰。
脸色和声音,忽然一起柔和许多:
“说吧,到底是谁,这么对待你一个小孩子。”
他诱哄似的:“说出来,哥哥给你报仇。”
挽月得了保证,这才一脸为难,声音小小的说:
“是苏清漪。”
贺宗明眉心皱得很紧。
又是那个女的。
他真不明白,好歹也是个上过学,读过书的大户小姐。
怎么心思就能这么恶毒。
连这么小一个孩子,她都下得去手。
挽月看了看他脸色,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开口:
“算了,我不要你给我报仇了,否则等你走了,舅舅还会更加为难我。”
他帮得了她一时,帮不了她长久。
挽月心里还是有数的,她在苏府讨生活,就不能太明着得罪她舅舅一家子。
贺宗明看着她小小的脸,粉雕玉琢的模样,目光又落在那泛紫的皮肤上,就像是一块被白面铺的满满的地,忽然多出了一个巨兽的丑陋脚印。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的,竟然开口:
“要不你跟我回家吧。”
挽月一愣:“啊?”
她眨巴着眼睛,像是无法理解他这句话。
贺宗明话说出口,却是忽然松了一口气。
握着她的小手,看着她懵懂水润的眼睛,认真地说:
“反正苏府对你也不好,不如你跟我走吧,我们家养的闲人多了,不差你这一个。”
他爸能在家里养一屋子女人,他自然也就同样可以往家里带一个。
比起他爸的那些女人,眼前的小姑娘还更值得呢。
她的身世和模样,可要比她们可怜、可爱多了。
贺宗明一双棕熊毛的靴子,造价就足够挽月这样的小丫头,丰衣足食活个半年了。
他说要把她带回去养,真心实意。
挽月却在听了他的解释后吓了一跳。
跟他走,那怎么行?
苏家一千一万个不好,可苏家有她的阿立。
她还要在苏家陪着阿立呢!
挽月立刻摇着头拒绝:
“不行,虽然他们对我不好,但这里是我舅舅家。”
贺宗明皱着眉:“他都让苏清漪那样对你了,你还当他是你舅舅?”
挽月低着头,小手掰着自己手指,声音小小的:
“但他也给我找了医生呀。”
贺宗明说不出为什么,心中生出一股烦躁,修长的手指,朝着挽月脖子上戳。
“还舅舅呢,他但凡拿你当亲戚,也不会让你……”
手指落下去,却又忽然一顿,勾着一根红线往上走。
贺宗明注意力被转移了:“这是什么?”
挽月只觉脖子一痒,有什么东西不断地往上滑。
贺宗明勾着红线,最后扯出来一块小木牌。
约莫成年人一半的大拇指大小,上面写着两个字。
“挽月。”
他下意识读了出来。
挽月眨巴着她的大眼睛:“这是我的名字。”
在今天以前,贺宗明从没正式问过她的名字。
贺宗明看着那个小木牌,若有所思:
“挽月,会挽雕弓如满月。”
眉头拧紧了又松开,他忽的尾音上扬:
“谁给你起的这名字?”
挽月沉默了会儿,小声说:“我娘。”
她从贺宗明手中拿回自己的小木牌,又谨慎小心地重新塞回贴身的衣服里。
“连同这个牌子一起,都是她留给我的。”
她对自己亲娘的印象其实不多。
仅有的一些记忆,都是通过别人的描述,拼凑出来的。
贺宗明听着她的回答愣了愣,心中忽然涌出一股荒谬的悲哀,却又有些本该如此的傲然。
他用手把着挽月的下巴,在她疑惑不解的目光中,端详着她那深邃的,犀利的,艳丽的,明显带着几分洋人风情的面孔。
挽月不开心地伸出小手,把他的手指从她脸上拨开:
“你做什么呀,捏的我好疼。”
“你娘是个好女人。”
没头没脑的,贺宗明嘴中忽然挤出这么一句话。
挽月一愣。
贺宗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你娘给你取的名字肯定也代表了她当时的心境和期盼。能给女儿取出这种名字,她必然是个好女人,有气节!”
挽月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没读过书,贺宗明说的话,有几句她都听不懂。
但也有她能听懂的,她听见贺宗明在夸赞她娘。
从她有记忆起,挽月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提起她娘。
因为那些人总是用轻蔑的、辱骂的姿态。
可是,眼前这个人,眼前这个比她也没大多少的男孩子。
竟然在夸她娘,在称赞!
这是自挽月出生以来,从没有过的体验。
胸口泛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热热的,有点酸。
连带着,眼眶也一起发酸。
“真的吗?”挽月声音有些哽咽的,小小声问了句。
“她是你娘,别人不信她,你也该信她!”
贺宗明眼神笃定。
挽月重重地吸了下鼻子,仰头看天:
“那我,那我以后清明节,可要给她烧纸钱了。”
以前,她都不被允许烧的,那些丫环婆子把她往边缘赶,说她娘不配得到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