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约定的汇合地点，祖邦文和礼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邱瑜抬眼望着西边，北京城模糊的轮廓在黎明前愈发黑暗。
    他们身后是一千多名前锋营军士，与吴国贵所部不同，他们几乎没有什么战损。
    五十九岁的邱瑜左腿被刘宗敏下令打断，此时拄着拐杖，被常威搀扶着。断骨之痛令他精神萎靡，但眼神在火把的照耀下却分外明亮。
    当他确认陛下还在人世、且带领关宁骑兵连续打了几次大的胜仗、重创李自成大军后，邱瑜心中燃起了一股豪气，陛下身体文弱、从小身居宫中，居然能够带领军队覆灭闯贼十几万精锐，这份胆色和气魄，比起成祖爷也不遑多让。
    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就一定要辅佐陛下重整大明河山！断了一条腿又何妨！
    “常威！吴将军安排你带路到粮草时，有没有给你说别的事情？”祖邦文希望吴国贵是因为别的事情耽误了、所以许久还没赶到这里来。
    “没有。吴将军就让我带路去通知放火烧粮仓。”常威虽然一直干掏粪这一行，但是在这些军队大佬面前一点也不慌，说话干净利索，中气十足。
    “小伙子，老夫现在腿脚不便，以后能不能跟着老夫，伺候我？”邱瑜看向常威。
    “敢问这位老爷怎么称呼？”常威看祖邦文对邱瑜恭恭敬敬的样子，心想这小老头说不定是个大官，但是要问明白才好，免得以后跟错人了。
    祖邦文微微一笑，“放肆！这位是大明的礼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邱大人！”
    常威虽然是掏粪的工人，但是常年出入北京城，吏部、侍郎、大学士这些名头偶尔还是听别人说起过。
    常威迅速跪下磕头，“常威愿意伺候老爷！”他心情很激动，因为他实在不想一辈子和粪便打交道了。
    “邱阁老，吴将军他们怎么办？”祖邦文在战场上虽然有决断力，但此时也是没了主意，他想听听内阁大佬邱瑜的意见。
    “陛下让你们这点人突袭京师的真实用意，你可知道？”邱瑜问道。
    祖邦文想了想，“扰乱京师从战术上来看，意义不大。陛下说，要在战略上让京师的军民和官员们知道，大明不仅没有亡，还可以在敌人占领的地方实施反击。”
    邱瑜闻听此言，不由得感觉很诧异，陛下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高瞻远瞩了？
    邱瑜并不觉得之前的崇祯是昏聩之君，从他铲除魏忠贤来看，心机之深、手段之辣，绝非寻常帝王的手段。陛下登基十七年来很多事情即便贵为天子也是身不由己。
    但是陛下在战与和的决策上、在选才用人、在税赋平衡等方面，的确还有很多不尽如意的地方。听祖邦文这一路所述，陛下这几日突围京师、数次击败大兵团闯贼、招降闯贼统兵大将、处理汤老爷他们的刺杀等等，既有大手笔的运筹帷幄，也有各种精细化的微操。
    简直就是脱胎换骨！
    邱瑜想了想，“如果吴将军无法突围而出，倒不如在京师找一个区域，就地坚守几日，等陛下大军挥师西进，彼时作为内应，或有大的作为。”
    祖邦文神情凝重，“只是末将担心，京师闯贼众多，怕吴将军坚守不了多长时间。”
    邱瑜宽慰道：“祖将军无忧。吴将军乃平西伯麾下家丁营统领，必然有过人之处。”
    “请祖将军再将你们在京师搜集到信息，简明扼要给本阁说一遍。”邱瑜左手捋了一把已经发白的胡子。
    当祖邦文说道罗戴恩护送三百万两银子去了南边时，邱瑜接话道：“祖将军，你可知他们为何要护送三百万两银子去南边？”
    祖邦文摇了摇头。
    “老夫判断，闯贼这是给南边的反贼送饷银了。”
    “老夫知道的还是去年年底时的军情，当时闯贼刘体纯、袁宗第等人留在商洛、安康、襄阳一带，防备湖广的左良玉西进。”
    “如果这批银子到了南阳、襄阳西部区域，接受了饷银补给的闯贼军队，可能绕过湖广，从河南直扑凤阳，然后南下攻打南京！”
    祖邦文看着这名头发花白的大明内阁大佬，不由得心生佩服。就凭去年的军情塘报和罗戴恩南下送银子的消息，就能大致预测闯贼的行动。
    先不说这种预测正确与否，单凭这种考虑问题的方式，就不是一般的文臣武将所能具备的。怪不得邱瑜能够入阁！
    “邱阁老，您的意思是？”
    “你带领这一千多前锋营骑兵，即刻南下追击罗戴恩所部。”
    “如果对方人多，骚扰迟缓其行动。如果对方人少，或者你有把握袭杀他们，则将银子夺回来！”
    祖邦文两眼放了光，如果真的按照邱瑜的建议去做，那铁定是大功一件！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邱瑜，邱瑜这种官场老江湖，随随便便一句话可能就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在如今的局势下，邱瑜不可能存有坏心思。
    “常威，我派两百名前锋营骑兵与你一道护送邱阁老继续东进。”
    “剩余前锋营的兄弟们，立刻调转马头，随我去追击罗戴恩。”
    邱瑜腿上的断骨处又开始剧痛起来，李自成敬重他的硬气，特意派医官给他做了处理，但是即便痊愈，以后这条腿基本不可能恢复正常了。
    看着祖邦文他们的背影，邱瑜在后面喊道：“祖将军，天明后注意向南去的车辙印、马蹄印！那些深一些的印记就是罗戴恩他们行军的方向！”
    “多谢邱阁老提醒！阁老的恩德，末将没齿难忘。”
    祖邦文说完，带领着弟兄们绝尘而去。
    此时天色已微明。
    “常威，和众位将领们一起出发吧！本阁必须明天日落前见到陛下！”
    常威扶着邱瑜上了一匹战马，“老爷，您这腿能坚持的住吗？”
    邱瑜没有说话。他的大脑已经开始转动起来。
    既然李自成攻占了京师，大明的官员们降的降、死的死，整个朝廷的运转所需的文官体系全部清零。那么老夫，是否可以想象一下内阁首辅的位子呢？
    从崇祯十七年正月二十二日入阁，到现在还不到三个月，他这个阁老根本没有时间来施展自己的抱负和才华。
    从理论上来看，崇祯现在没有别的选择。文官班子成员中，还活着的人中，没有人比他邱瑜更合适做首辅了。
    但是邱瑜知道，他和崇祯皇帝之间，还是有隔阂的。当年他力劝崇祯不要催促孙传庭贸然出战，崇祯不听，结果传廷兵败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