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亲结束,帮忙的邻里乡亲从厨房里端出主菜:红烧羊肉。
众人重归席位,晚宴再次开始。
梁震云和罗素兰双双给客人斟酒。
斟完一巡,罗正雄端起酒杯,大声说道:“今天,我女儿和震云正式订亲,感谢各位同仁朋友前来助兴捧场,感谢各位亲人的厚爱,我罗正雄最后敬大家一杯。来,干了!”
男客人们都起立碰杯,向罗正雄祝贺。
接下来是罗正刚向客人敬酒……
再接下来是罗素兰的大舅、二舅……
长辈们都向客人敬完了,接下来,就轮到梁震云向在场的所有客人敬酒了。
按彝家风俗,敬平辈或是晚辈,可以大家举杯一起喝;但晚辈向长辈敬酒就必须一个人敬一次,不能举杯通敬。
梁震云拿着杯子走在前面,罗素兰提着酒壶跟在后面。
梁震云走到年龄最大、资历最老的郭支书面前,罗素兰为郭支书和梁震云斟酒。郭支书微笑着点头。
罗素兰斟满两杯酒,梁震云举杯对郭支书说道:“郭叔,这里除了我岳父岳母等一干人外,您是对我最好的,感谢您老对我的关心。小侄先干为敬,”说着,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
郭支书见梁震云将酒喝得一滴不剩,也豪气的饮尽了杯中酒。
两人都把杯口往下倒,里面没有一滴酒流下。
两人对视,哈哈大笑。
梁震云逐一向客人敬酒,有几个好事的年轻人都等待着看梁震云喝醉后的笑话,但酒劲渐渐上来,还没等梁震云敬到自己,自己就已经头昏眼花支撑不住了。
原来,先前罗正刚等人敬客人的是五十多度的高度酒,而现在梁震云敬客人的却是二十多度的低度酒,这就是郭支书和梁震云喝了酒后相视大笑的原因。
梁震云虽然从不喝酒,但仗着年轻,接连喝下四十多杯酒后依然谈笑风生,丝毫不显醉。号称千杯不醉的郭支书见了暗暗称奇。
敬完客人,最后敬到罗正雄夫妇,从不喝酒的丈母娘也饮了一小杯女婿敬的酒。
敬完酒,梁震云和罗素兰双双回归座位。
为了关照梁震云,这时席上摆放的全部换成了低度酒。
几个酒量好的年轻朋友相邀,向梁震云走了过来。
他们每人端着一个大碗,向梁震云挑衅:“新姑爷,我们祝贺你,祝贺你抢走了我们江外的一枝花。是男子汉的话就跟我们喝一碗。”
出言挑衅的就是那个身如铁塔的大伟。
梁震云微笑着站了起来,示意罗素兰倒满两大碗酒,然后端起大碗酒对大伟说道:“很高兴认识你这个豪爽的彝家汉子,干了!”说完,“咕咚咕咚”的把一大碗酒一口气喝干,然后碗口朝下,示意自己碗里已经没有一滴酒。
大伟也不示弱,仰头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酒。
梁震云又陪那几个前来挑衅的年轻人喝了几大碗,渐渐的开始觉得浑身燥热,伸手把领结松了松,感觉舒服了些。
“醉了吗?”罗素兰轻声问他。
“没有。”梁震云摇了摇头,趁着酒兴大声说道:“谁想再找我喝?我还可以陪他喝。”
这时,又有两个村干部来向梁震云回敬:“梁所长,我们是初识,图个高兴,我们喝一口。”
罗素兰又倒了三杯酒,梁震云端起其中一杯,对两个村干部说道:“承蒙两位看得起,干了!”说完,又喝了一杯。
两个村干部也举杯喝干了酒。
这时,有几个客人已经忍不住跑出大门狂吐,大伟还想和梁震云再拼一碗,但他那装了两种酒的胃已经开始翻江倒海,刚跑到大门口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在座的男人中,喝酒喝得最多的是梁震云,虽然罗正雄等长辈向客人敬酒的时候罗素兰坚执不让他喝,但梁震云向客人逐一敬酒的时候喝了四十七杯,后来又跟大伟等人拼了几大碗。
这时的梁震云神智开始模糊,觉得头好重好重,好像已经竖不起来,渐渐地,沉重的头靠在了罗素兰的肩上。
罗素兰见梁震云已醉得不行,侧过身,让梁震云的头枕在自己的胸前。
看到好多人都开始呕吐,那些醉意朦胧、还想向梁震云挑战的客人只好打消了再拼一杯的念头。
女客人们已经吃好了饭,开始陆续收拾席间的瓶瓶罐罐和狼藉不堪的杯盘碗碟。
男人们东倒西歪的坐在饭桌旁的凳子上,口齿不清的说着清醒的时候不敢说的牢骚话。
太阳渐渐地从西边山头坠了下去,很多客人趴在桌上打呼噜。
女人们都加快动作收拾桌上的剩菜剩饭,洗刷碗碟。
梁震云坐在凳子上,感觉头重得厉害,迷糊中,感到内急,使劲挣扎了几次,没能站起来。
罗素兰问道;“你想去哪儿?”
“我……我想去撒尿。”梁震云口齿不清的说道。
事已至此,罗素兰也顾不上害羞,搀起梁震云往门外走去。
罗素兰搀着梁震云进了男厕,梁震云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掏出鸡鸡就飞流直下三千尺。
撒完尿,梁震云面对着墙壁嘿嘿傻笑。
“你没事吧?”罗素兰红着脸轻声问梁震云。
“没事!”梁震云挥舞着软绵绵的右手呵呵傻笑着:“呵呵,没事。”
瞧那样儿,梁震云根本就没想起自己在撒尿。
“诶呀,”罗素兰闭着眼睛替梁震云扣上裤钮:“真不知羞。”
罗素兰搀着梁震云走出男厕,梁震云突然感觉胃里一阵翻涌,还没来得及蹲下,“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哎呀,”罗素兰连忙帮梁震云捶背,心疼的说道:“还说没事,都喝吐了。”
梁震云蹲在地上狂吐了一阵,感觉舒服了些。
罗素兰扶着他进入客房睡下,又跑去打来一杯水让他漱口。
漱过口,梁震云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口干舌燥的一夜,神志混乱的一夜,梦话不断的一夜……
待他一觉醒来,刺眼的阳光已从窗口射了进来。
梁震云翻身起床,摇了摇头,觉得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看了看周围,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裤放在床头柜上;再看另一张床,被褥整整齐齐,床下是罗素兰昨晚穿过的高跟皮鞋。
他挣扎着坐起来,穿好衣服走出客房,罗言正往他的房间走来,笑着道:“我正要来看你呢,没想到你已经起床了。好点没有?”
“好点了。”梁震云点了点头,道:“只是头还有些发昏。”
“真佩服你,”罗言笑着道:“竟然喝了近两公斤的白酒。”
梁震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什么可佩服的?都喝吐了。”说着,转身向门外的厕所走去。
上完厕所,走向门口眺望远方。
昨天到今天,宛如做了一场梦,事情来得太突然,让他措手不及。
晕晕乎乎的,似乎这一切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是在读一本小说,自己走进了故事情节里。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确实穿着米黄色的西裤和黑亮的皮鞋,这一切,说明绝不是在做梦。
昨晚的一场大醉,冻结了他的思维,虚虚一晃翻过了空白的一页。深深印在脑海中的只有自己和罗素兰一起向列祖列宗磕头的一幕。
没有风花雪月,没有海誓山盟,毫无思想准备,就进入了庄严神圣却又像演戏的婚姻前奏。
簸箕寨子和筲箕寨子一样,方圆十几里都是坝子,所不同的是这里山清水秀,山脚下的那两弯月牙湖,是滋养整个簸箕寨子村民的母亲湖,这里所有的一切生灵都依赖这两泓清澈的湖水繁衍生息。
对于现在的梁震云来说,罗正雄夫妇就是那两泓清澈的月牙湖。
命运之神常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跟你开个玩笑,无论这个玩笑会给你带来好运或是厄运,往往都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
这也许就是会有那么多人相信命运的缘故。
未知的人生,变幻莫测的命运,谁也无法预料到明天会发生什么。
远在他乡的郭雨萍也许在期待着那场樵夫与公主的浪漫婚礼,自己却在这里闪电般跟其他女孩订了亲。
看着远处朦胧的群山,梁震云心里一阵感伤:“雨萍知道自己跟罗素兰订亲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她肯定会伤心欲绝……”
既然作出了抉择,无论对错与否,都要为这个抉择负责到底。
昨天已然过去,现在必须面对已经发生的一切!!
梁震云伫立在一个高台上,凝视着峰峦起伏的群山,心底竟然莫名其妙的生出一阵恐慌。
前天晚上的情景又清晰的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尤其是那个奇怪的梦,让他至今无法平静。
那天晚上,罗素兰先行回宿舍后,杨银花对他说道:“赶紧去陪素兰吧。这个世上什么都能用钱买到,唯独真情是不能用钱买到的。论文化我没你高,论人生阅历,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长。你可想清楚了,素兰放哪儿都是棒小伙的抢手货,她能对你如此痴情,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了。”
“这我知道,但缘分这东西很怪。”他当时感觉心里好别扭:“放不下原来有的,就没法接受新的。”
“诶呀,我说你这人怎么就那么怂?”张贵宝横了他一眼:“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拿得起放得下。做男人,最忌优柔寡断。失去了才懊悔,那可就来不及了。”
睡下之后,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和罗素兰到一个芳草遍地、花团锦簇的地方去旅游。
天上有纱般的云朵,金色的阳光洒在碧绿的草地上、洒在娇艳欲滴的花朵上。
灿烂的阳光下,他和罗素兰在芳草地上开心的追逐嬉闹着,他们在芳草地上打滚,在鲜花丛中拥吻,相互倾吐着心里的秘密,畅谈着人生理想。
忽然间,天上没了太阳,地上没了芳草,身畔没了鲜花,周围的环境变得萧条而阴冷。
地上出现一个黑乎乎的裂缝,那裂缝越来越大,陡然间,裂缝里窜出一股黑气将正在欢笑的罗素兰卷走……
看到罗素兰被一股黑色的飓风卷走,梁震云急忙去追赶。
那股飓风卷着罗素兰飞升不久,顷刻间化成了一条黑色的巨龙。
那条黑龙面目狰狞,两只碗口大小的凸眼闪着绿莹莹的光,口中不时的吞吐着黑色的云团。
他心里虽然发怵,但是他已顾不上害怕,向黑龙发足狂追。那条黑龙给了他一个轻蔑的表情,挟持着罗素兰往天上疾飞而去。
罗素兰在半空中向他招手呼救:“震云,救救我。”
他使劲跃向半空,却只跃起五六尺高,眼见黑龙将罗素兰越带越远,他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就在这时,天上降下一朵洁白的云朵,云朵一直往下降落,最后在他面前停下。
他毫不犹豫的跨上了白云,说道:“白云,你若能载着我追上那条可恶的黑龙,就是粉身碎骨我也要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说也奇怪,他的话音刚落,那朵洁白的云朵就托着他开始飘飘悠悠的飞升。白云越升越高,越飘越快,眼看就要追上黑龙,他脚下使力向黑色巨龙窜去,没想到脱离白云后的他不但没有靠近黑龙,身体反而往下坠落。
他心中惊骇,低头往下一看,脚下是望不见底的深渊,他闭上眼睛大喊:“我命休矣。罗素兰,永别了,我们来生再见吧!”
他正想着自己落下深渊后会如何?忽然感觉到有人推着自己的身子大喊:“梁震云,你怎么啦?梁震云,你醒醒!”
他睁眼一看,罗素兰坐在自己的床边用手使劲推自己:“梁震云,别怕。做噩梦了吗?”
他这才明白自己刚刚是在做噩梦。
罗素兰替他擦拭满头满脸的汗水:“看看,满身大汗。做什么梦了?把你吓成这样?”
回想梦中情景,他心有余悸,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梦见自己摔下深渊了。”他没说罗素兰被黑龙卷走一节,怕罗素兰听了这个梦后产生不必要的忧虑。
罗素兰俯身将头靠在梁震云胸前轻轻说道:“刚才我听到你喊我的名字了。”
当时他就笑了:“有吗?我不记得了。”
罗素兰用小拳头轻轻捶着他的胸膛:“讨厌,明明喊我的名字了,却说不记得。你是存心气我啊?”
情急之下他突然冒出一句:“我……那不是以为我就要死了吗?”
罗素兰赶紧蒙住他的嘴:“不许瞎说。如果阎王敢让你去做他的部下,我就跟他拼命。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掀翻他的阎王殿。”
梁震云抚摸着罗素兰那柔顺的秀发,幽幽说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人生在世祸福难料。一个人该活几岁阎王说了算,可由不得凡人。”
罗素兰忽然笑了:“嘻嘻,你不是说不相信这些吗?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看你真是个矛盾的人。一忽儿说这样一忽儿又说那样。我真搞不懂你是唯物主义者还是唯心主义者?”
他心里黯然,幽幽说道 “别说你搞不懂我是怎样的人,就连我也搞不清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罗素兰的一双明眸盯着梁震云的脸:“哎,跟我说说,刚才做了个什么梦?”
“嗯,我梦到自己到山上砍柴,一不小心摔到了深不见底的深渊里。”他信口编了个梦:“在极度绝望时,我喊出了跟你永别的话。就是这样。”
罗素兰依偎在他怀里,仰视着他的脸:“我相信你所说的话有一半是真的。因为你在睡梦中喊出了我的名字。若你心里没我,感到绝望时是不可能想到我的。”
当时他看着罗素兰那天真无邪的样子,真不忍心伤害她。
但是他心里实在放不下郭雨萍。
先不说郭雨萍对他一往情深,就凭郭雨萍为他付出的感情,他就不忍心背叛她。
当时他用手轻抚着罗素兰那金色的秀发,扪心自问:“我真的要跟陈世美一样冷酷无情吗?”想到这里,顿时愁肠百结。
梁震云站在小高台忆及往事,一时感慨万千。直到有狗吠声传来,他才猛然想起自己在这儿待得太久。
满腹心事的梁震云走进大门,差点撞上出来找他的罗素兰。
罗素兰嗔道:“干嘛出去这么久不进来?洗脸水都凉了。”
“宿酒未醒,”梁震云向罗素兰歉意一笑,随口说道:“站在外面吹吹风,清醒一下。”
罗素兰相信了,满脸怨怒的瞪了梁震云一眼,低声道:“昨天晚上,你满口的胡话。也不知你在梦里和郭雨萍在干什么?”
“昨晚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做梦。”梁震云愣了一下,说道:“怎么会提到雨萍?你在诓我吧?”
“诓你?我干嘛诓你?”罗素兰哼了一声:“我巴不得你不提郭雨萍呢。可是你整个晚上都在说‘雨萍,请你原谅我。’”
“昨晚我确实没有做梦。”梁震云戳指向天,信誓旦旦的说道:“我向天发誓。”
“好啦,我也没要你发誓。”罗素兰见梁震云急了,心软了下来:“只是从今往后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郭雨萍的话题。”说到这里,盯着梁震云的脸,道:“看你满腹心事的样子,还差点撞上我……赶紧去洗脸吧,都给你准备了两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