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忙时村民忙得像陀螺,农闲时大都百无聊赖。
大头怕闲,他养群鸭,小打小闹赚点小钱;他开荒种甘蔗,动作较大,年收入说是马马虎虎;烧石灰,胆子比他的脑袋大,算账后说挣不到钱,捡得累。挣不到钱?替他打工的村民懒得去猜。
忙完春耕,大头说要外出打工,母亲不拦,但还是说不要去得太远,近点能顾家。
母亲的意见是对的,家里的田地需要大头打理,又怀身孕的老婆更需要他的照顾。大头只能打短工,地点是县内的一家私人采煤点。
采煤点挨近一家国有煤矿。大头看到宽大的煤场堆着乌黑发亮的煤,拉煤的卡车进进出出,道路两旁的树叶全是灰。煤矿的六层办公大楼很显眼,两旁分别是医院、学校、商店……
来到采煤点,天已黑。在工棚里,为大头打工牵线的马车夫黑佬已准备了饭菜。大头建房、烧石灰都请黑佬帮工,且待黑佬不薄。如今,哥们来了不敢怠慢。
小桌上摆着米饭、猪头肉、炸黄豆,但缺酒,黑佬觉得不够朋友。大头说:“我有酒!”大头是有备而来的。人家为你介绍工作,你总不能两手空空谢人家吧!大头赶紧从装毛毯的编织袋里摸出一瓶米酒,然后用牙齿“咔嚓”地开了瓶盖,顿时工棚里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酒过三巡,大头与工头、两名赶马车和一名叫挑煤仔的年轻人聊天,混了个脸熟。
饭后,无聊。黑佬他们围在一起赌玉米堆,一晚下来输赢在三至五元。
在采煤点里,黑佬拉煤,大头干的是挑煤。计件取酬,六担煤得一桶。每桶一元四角,每天能挑十桶左右,伙食费每天三至四元。大头身强力壮,每天能挑十五桶,可收入二十来块。
井下通道五十多米,通风口有三个,通道内空气污浊,挑煤来回几趟后,鼻孔满是灰尘,呼吸不畅,喉咙咯出的痰是黑的。提心吊胆的是,井下爆破时,煤块就从顶板缝纷纷落下,洒得人浑身是煤灰。再就是采煤点时不时停电,机器出故障,电钻损坏造成工作不正常,一个月有时只能干半个月的活。
没活干时,拉煤、挑煤的就躲在工棚里玩玉米堆。有天晚上,大头运气不好,竟输掉了一天的工钱。
这一夜,大头失眠了。家人正盼自己打工挣钱回去,可现在却在这里坐吃山空,而且还赌钱,这样下去有可能连短裤都输掉。
大头在裤袋还剩几十元时,谢绝了工头和黑佬的挽留,像逃命似地离开了采煤点。
大头回家做的晚餐是香喷喷的。排骨、鱼、豆腐都是他路过县城时买的。
儿子方丁吃饱饭后,躲在大头背后冲着阿妈嘻嘻笑。
“丁丁,我们屋外玩去,让你阿爸安稳地吃饭吧!”何田香放下碗筷,慢慢站起来,挺着大肚子将儿子牵走。
在院子,看到玉辉出现在家门,何田香说:“丁丁,喊玉辉叔好。”
丁丁不怯生,奶声奶气喊道:“玉辉叔好。”
“你阿爸呢?”
“正在吃饭。玉辉你吃过了吗?”何田香替儿子答话。
“吃过了。”
“玉辉进来吧,还有半瓶米酒,我们边喝边聊。”大头招呼道。
恭敬不如从命,玉辉爽快地坐在饭桌边。
“玉辉,哪天回的?家里有事?”
“回两天了。家里没事,可我这次打工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玉辉和村里三个后生仔外出打工已有两年多,除了一身牛力外,没有文凭,也没有技术。头年他们在码头搞搬运,每天装货卸货,干的尽是重活累活。第二年在一家砖厂打砖。人工打砖,整天与泥巴打交道,同样是重活累活。寒冬十只手指开裂疼痛难忍。
这次他们到一家沙场打工,河沙是机器抽的,工作较轻松,但八小时都泡在河水里。因水衣漏水,里面的衣服全湿。每月工钱三百五十元,老板承诺,生意好的话每月加五十元。
沙场离圩远,伙食不好,加上水土不服,几个人都得过感冒,拉过肚子。整天一身湿,再干下去,恐怕今后会得风湿病。
这活不能再干了。老板说干吧,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玉辉他们说一不二。老板说三个月的工钱,他只能付两个月,一个月的工钱他打欠条,等卖了河沙再付。可玉辉他们拿到手的工钱(扣除预支、伙食费后)所剩无几,玉辉对老板说:“不行,钱,你还是全付给我们吧。我们都离开了,到时你去那里找我们啊。”
“兄弟,我有河沙,但缺钱啊!”老板眼珠一转,说:“这样吧,你留个地址,到时我将工钱寄给你们。”
“寄给我们,鬼才信你!老板,我们打工的只拿现钱。”玉辉身边的后生仔有点不耐烦。
“这样吧,你们在这等两三天,我回县城借钱。”
“不行,你不能离开,你只能派人回县城借。”一后生仔说。
“这不行,那不行,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一脸横肉的老板火了。
“老板,你想歪了,我们只是想拿完工钱。”玉辉显得比村里的后生仔老练,他不愠不火地说。
“哼,我看你带的后生仔拳头都握紧了!如真的出手打我,你们就惨了!一定是走着进来,爬着出去!”老板拍了两下巴掌,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出现在玉辉他们四周。
打架,这样的蠢事玉辉他们是不会干的。第二天天刚麻亮,玉辉领着三个后生仔踩着露水打湿的小路,愤愤不平地离开了沙场。他们从县城到沙场那天,是坐手扶拖拉机的,眼下只能靠两条腿了。
走到天黑,仍看不到县城,问路人,玉辉他们才知道是走错了方向,来到的是个小镇。人生地不熟,晚上他们在圩亭相互依靠过了一夜。
第二天又赶了一天的路,玉辉他们终于来到了县汽车总站。买了晚八点钟到石竹子所在城市的车票后,四个人凑的钱只够每人吃一碗大米饭,还好汤水是免费的。当乘坐的班车开进一座灯光星星点点的城市时,天未亮,玉辉他们只能呆在候车室里。四人中没有人知道竹子所在的工地,也没有电话。天亮后,玉辉他们只要看到高塔,就去打听,但都说没有石竹子这个人。
两天的路,加上早上没钱买吃的,玉辉他们个个有气无力。当他们背包拎袋路过公园门口时,游客们都好奇地看着他们。看吧,看吧,玉辉他们放下背包编织袋不走了。玉辉小声说:“我们借机会向他们讨点钱吃饭吧。”
“当讨饭佬?多丢人!”三个后生仔不干。
“都人不人鬼不鬼了,还死要面子?!”玉辉对年轻人不满,但又不能逼他们。
“喂,你们从哪来,竟落魄成这个样?”一个年过半百手臂戴着红袖套的公园管理员问。
“大伯,我们打工不成,身无分文,找老乡又找不到,正想在这里讨点钱。”
“在这里讨钱?不行。”管理员对玉辉说:“你们有困难,干嘛不去找派出所?”
“不用了,找我就行。”人群中有人对管理员说。
玉辉回头,惊叫起来:“黎大任,是你?!”因激动玉辉差点流了眼泪。
“玉辉,是你们?!”黎大任刚到地方工作,正利用星期天到处走走看看,想不到遇上了老家的哥们玉辉和几个后生仔。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黎大任是一个月前从部队转业到桂龙市劳动局工作的。大任将玉辉他们领到一家旅馆住下后,让玉辉他们吃了一顿热饭热菜,然后美美地睡了一觉。因无法与石竹子联系,第二天大任只好将玉辉他们送上回老家的大巴车……
听玉辉讲述了打工的遭遇后,大头深沉地说:“以前总以为打工来钱快,却没想到打工是那样的艰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