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丰八年，九月二十六，金銮殿
    自宫？
    怀阳此话一出，殿内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倒是龙位上的天子多看了一眼怀阳，但也不曾出声呵斥亦或者阻止。
    寻常女儿家羞愤欲死的二字，落到怀阳口中，仿佛成了一个玩笑话。
    以至于这句话出口时，周秉川傻眼了。
    他想过自己在面对怀阳时，怀阳会羞辱自己，但是他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在金銮殿上见到怀阳，更没想到怀阳会在文武百官甚至是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
    一时之间，各种若有似无的目光暗暗落到周秉川身上，恼得他顿时恼羞成怒。
    “公主！这是在陛下面前！！”不是在你的公主府，也不是在青州的府邸！！
    话落，怀阳直起腰，抬头去看中央前方的天子，发觉天子用手肘支着脑袋，似乎并不关注。
    她又慢悠悠低下头看周秉川那丑陋的面孔。
    “本宫已经给你选择了。要么自宫，要么滚。”
    什么狗屁选择？！
    这是选择？！！
    这不是逼他要绝周氏的后吗？！
    周秉川强忍下怒火。
    许是因为实在太气了，致使勉强维持的笑容五官协调不均，瞧着十分怪异。
    “殿下，这不妥。臣与您至今尚未有子嗣。”
    “子嗣？哼，往后也不会有。”怀阳开口道。
    这时候，左都御史看不下去了，再次站了出来。
    “殿下，即便您是帝王血亲、天潢贵胄，但您也不能如此咄咄逼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既然您实在不能为周大人繁衍子嗣，又为何制止周大人纳妾呢？”
    啧，这些老不死的玩意。
    怀阳冷笑着翻了个白眼，直直朝左都御史看去。
    “你算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坐上了龙椅再来指责本宫吧。”
    天啊！！
    荒谬啊！！
    这下子就是陆磳都想跪下来了。
    被怀阳这么一怼的左都御史更是脸色惨白，无心再为周秉川说话，瞬间朝着尉迟璟的方向跪了下来。
    “老臣对大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左都御史此生讲话都没这么快过，就差咬到舌头，唯恐天子信以为真。
    怀阳的言辞过分犀利，太多文官看不下去了。
    “殿下，林御史所言极是。”
    “女子应当端庄大度，而非小肚鸡肠容不下妾室，您这般行径，如此给天下女子作表率呢？”
    “女子怎么能休了男子呢？！皇室颜面何存？天下人又该如何看待您？”
    “是您成婚八年没给周大人诞下子嗣，您甚至还不占理的休了周大人。”
    ……
    然而，怀阳却没理会这些唾沫飞溅的文官，她檀唇边扬起的笑意勾起了一抹动人心弦的弧度。
    这一瞬，周秉川万分心动。
    即便他再不愿承认，但怀阳的容颜实在没话说。
    无论是在青州，还是在汴京，甚至在大晋，都是上上层。
    “周大人，大部分郎君都有三条腿，但不是每个郎君的第三条腿都有用。”
    “瞧，你虽有，但很难用。不是汤药相助，就是香料，无用至极。”她边说边故作叹息般摇头。
    听到这番话的所有人：“？”
    仿佛轰一声，炮弹炸开，炸得人头昏脑涨，恨不得昏死过去。
    孙永福瞪大了眼，狠狠咽了咽唾沫。
    哎哟喂，公主殿下啊！！
    这，这这这！！
    这都什么个事啊！
    乌泱泱的一众人，无一不是男子。
    因此怀阳的言下之意，无人听不懂。
    这种有辱斯文的污秽之词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下说出于口呢？！！
    有好些老顽固颤颤巍巍伸出食指，指着怀阳，哆哆嗦嗦好几息，却说不出一句话。
    这种话对于周秉川而言，无异于雷区。
    是一点就会炸的雷区。
    是任何人都不得触碰、甚至是议论的区域。
    因此，当这番话炸在耳边开花时，周秉川阴暗心底里的怒火猛然喷涌而出，血脉扩张，满脸充血。
    眼眸里盛满了令人视之心惊的暴怒，仿佛下一刻就要把怀阳吃了。
    此时的他完全忘了自己是有任务在身。
    理智终究被拽开，埋怨与恨意占据心灵。
    失了分寸，乱了心智。
    以至于忘了身在何处，只想着如何让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说出来的怀阳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自尊心几乎被怀阳踩在脚底板，更是随着脚底板的挪开，重见天日。
    在汴京所有四品重臣的眼中。
    “你残花败柳之身，他娘的还敢嫌弃我？！”
    “新婚夜没有落红的公主理应被浸猪笼！受天下人指责唾弃与践踏！”
    “搞破鞋的贱人！”
    “与先皇父女乱淫，上烝下报，”
    忽然，伴随着一声破空般利刃滑过的声音惊天动地，周秉川的胡言乱语也戛然而止。
    “砰”一声。
    周秉川的身子倒在地面上，脸上的狰狞之色尚未褪去，甚至还能见到他眼中的愤恨。
    唯独脖颈处喷溅出来的鲜血，滚烫而浓稠。
    刺鼻的血腥味徘徊于空气之中，随着人的呼吸进入鼻翼之中。
    当然，也有暂时呼吸一窒的尚未嗅到。
    时间仿佛被画上了静止的符号。
    殿内落针可闻。
    就是有人的呼吸加重了，都能听到的地步。
    怀阳绯红的衣袍被沾湿了不少，使得本就红的华衣更是锦上添花。
    倒是她半张侧脸上零碎几滴鲜血格外引人注目。
    锋利的白刃浸染上鲜血，顺着倾斜的刀剑一滴一滴砸到地面上。
    站在最前方的王阁老若无其事滚了滚咽喉，抬眸去看上边天子的神色。
    却发现高高在上的晋徽帝笑得眉目都舒展开了。
    慵懒冷恹的眸子染着些许笑意与玩味，好似正欣赏着地面上周秉川的尸体，不知道还以为天子在看美人呢。
    王阁老不动声色低头阖眼，努力平息着自己乱了的心跳。
    都疯了。
    陛下疯了。
    公主也疯了。
    以及……周秉川所言的若是真的话，那也太……
    这桩皇室秘闻，足以让他们整个金銮殿的人都丧生于此。
    终于，天子牵动唇角：“周大人出言不讳，冒犯皇室，当场杖毙处死。诸位、还有疑虑吗？”
    没有没有没有，完全没有！！
    一点也没有！！
    孙永福就这么看着好些个武将老老实实用力摇头，恨不得把自己的头都摇掉了。
    至于文臣们，倒是努力动着自己僵硬的脖颈与腰部，弯腰作揖，用生硬的语气道：
    “陛下所言极是，臣等毫无疑虑。”
    如此，尉迟璟这才把视线放到怀阳身上。
    “今日只有周大人上早朝。诸位、有见到怀阳公主吗？”
    又是一连串的否认。
    尉迟璟满意了。
    “哦，对了，有句话爱卿们耳熟能详，但朕不介意再说一遍。”
    “——祸从口出。”
    “既如此，辛苦爱卿们了，退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