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过往
作者:心脏强大   东风2024最新章节     
    那个叫龙纳绛亚的女人就像一阵旋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看起来是一副不着曲调的样子,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得不试着相信她。
    沈铎私下里问起文钧新加坡博彩业的事情,没想到他直接就跟他谈到了龙纳绛亚,谈吐之间是掩藏不了的崇拜和羡慕,他说他感觉“龙纳绛亚和百里大姐一样可怕”。
    沈铎相信龙纳绛亚的实力,可又从心底里不想泽费罗斯和她们有什么交集,在小巷里遇到的那个男人的话还在耳边回荡,简直像先知预测了未来一样让他感到惴惴不安。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牵扯进去,也不想泽费罗斯牵扯进去,更不想他身边的这些好不容易混熟的人牵扯进去,但那些事情是他一个人没有办法控制的。
    到现在,他甚至连像以前那样只是留在泽费罗斯身边都变得困难起来。以前的泽费罗斯,可能从来都没有在乎过他的存在,他就像一缕可有可无的空气,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慢慢的他却觉得事情有些变味儿了,他越发察觉到自己不甘心只做一缕空气。
    “老大,这是前两天你让我去修复的东西,我请师傅给弄好了。”
    文钧把一个平板电脑大小的信封袋放在桌面上,沈铎刚想拿起来帮泽费罗斯拆开,却被他拦住了。
    泽费罗斯的三根手指压在信封袋上,沈铎侧着头看他。
    “沈铎,我是不是还没有给你放过假?”
    沈铎把手收回去站好,信封里的东西很薄,但很硬,可能是质地比较硬的材料,也可能是塑料板之类的东西。
    “没有。”
    “哦,那正好。”泽费罗斯抬起压着信封的那只手指了指沈铎,“过几天我要去一趟横滨,从现在开始到我回国的这段时间,都给你放假吧。”
    沈铎刚想开口,泽费罗斯就对文钧说:“文钧,正好这段时间你可以带他出去好好玩玩儿,也算是给你放假了。”
    “啊?”
    文钧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坐在老板椅上的老大,又看了看旁边一言不发的沈铎。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变成了几个感叹词。
    “哦……”
    这么多年泽费罗斯什么时候给他放过假啊,这摆明了就是嫌沈铎烦人了呗?还放假……笑死人了,鬼才信他。他鼓起了腮帮子,泽费罗斯说的那么正式,让他有些难为情了。
    文钧是个实实在在的行动派,他一了解了泽费罗斯的意思,也不用他再废话,立马拉着沈铎就出去了。
    走到电梯口,沈铎才一脸茫然地拉着他的手腕问他泽费罗斯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放假呗!这不快过年了吗?他让我带你放松放松,嘿嘿嘿嘿……”
    “以前也这样吗?”沈铎半信半疑。
    “那当然了,咱老大可是良心好老板,每年还有年终奖和福利。怎么样,上次我给你的那件棉袄质量可以吧!”
    文钧拍着沈铎的肩膀,似乎在安慰他不要太在意,可他自己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儿,脸上的笑容灿烂的比外面的太阳还明媚,一看就知道他是真心高兴。这小子是在泽费罗斯身边留得最长久的人了,他也该知足了。
    “那为什么,这次他出去不用我们跟着呢?”
    即使面对文钧,沈铎说话还会留点心眼,可他那点小心眼儿怎么能逃得过文钧的眼睛?他是没文化,又不是没脑子,这么多年也不是闭着眼睛瞎混过来的。
    文钧划着手机选了一家烧烤店,以前都是打个电话就能安排的事情,现在他也得这种规规矩矩按顺序排队了。
    “这家店的烧烤老好吃了,店主是个大婶儿,我十来岁的时候正好住她那片儿,那时候几乎每天晚上都去那儿吃饭,哈哈哈哈……”
    文钧回头看了看没什么反应的沈铎,他经历过沈铎这种感觉,难免也会有些同情,但他又不是什么烂好人。
    他靠在电梯的扶手上,沈铎就站在对面的那个拐角里。
    说实话,他不讨厌沈铎,甚至说,还有点喜欢。
    “在我看来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上次你也见了,他下起狠手来比我还疯,呵呵……让你休息,你好好听话就行了,不要和他讨价还价让他感到麻烦。去日本的话有卡佩派人跟着,不出意外应该还是asa。你有自信自己比他还强吗?”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一楼,门从两边打开的时候正赶上文钧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接起了电话。
    “哦,大婶儿说你要是个帅哥,就给我多送两提啤酒!”
    虽然还是很在意,但听了文钧的劝告,沈铎总算是不再多问了。他跟着文钧把6-22这条商业街上的店都玩了一遍,虽然泽费罗斯明确给他放了假,可他每天早上还是会习惯先去他那里报道一下再被文钧拉走。而泽费罗斯只是托着下巴坐在桌子旁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泽费罗斯的手指夹着一个银灰色的u盘,u盘尾端连着的钥匙圈“哒哒哒”的敲击着木制的桌面。
    “陈队吗?嗯,又是我呢,哈哈,我又有事情要麻烦您了……”
    营港迎来了这一年的初雪,雪花为这座红灯绿酒的热闹城市披上了一层冰丝羽衣。窗外的雪洋洋洒洒越来越大,人们只好从街道旁的公共雨伞区借来雨伞暂时遮蔽一下风雪。如果从天空上往下看的话,这片黑色的土地上一定长满了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蘑菇吧。
    文钧拽着沈铎的衬衫领口把酒杯递到他面前,这才把沈铎从自己的世界中拖拽出来。
    “沈哥,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岳冉翘着腿靠在沙发的靠背上,他的鞋底正好朝着身边坐着的严俨,严俨瞥了一眼默默拿着酒杯往边上靠了靠,却被他一把拉过来搂在怀里。严俨骂骂咧咧地让岳冉放手,但也没直接上手去拉他的胳膊,这种默许的态度反而让岳冉更加来了兴致要往上贴了。
    “没什么。”
    沈铎摇了摇头,用左手拿起筷子夹了一颗小西红柿放在自己的盘子里面。文钧已经有些醉了,扒着他的右胳膊说什么也不愿意松手。
    “喂喂!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啊,你大爷的……嗝……”
    “啧啧,看来文钧已经醉了!”严俨晃了晃自己手边的空酒瓶,他们四个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都是直接对瓶吹,连岳冉那边也空了几个呢。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啊……”
    “别理他,你别理他,哈哈哈哈哈。”岳冉故意说这种话,把文钧急得脖子都红了,但他可顾不上管他了,“诶诶,沈哥,不要理他,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但是我问了,你可能会打我。”
    “什么问题说来听听?我和沈铎一块儿揍你。”严俨说完,就被岳冉来了个肘击,他只好捂着嘴不说话了。这小孩一逗就呲牙,真不可爱……
    “你说吧。”沈铎放下筷子看着他,比起岳冉的问题,他更好奇的是,他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是这么暴力吗?
    “我之前听文哥说你,你不是蹲过局子吗?我就是想问问那是什么感觉啊。”一听到那三个字,沈铎立马变得严肃起来,岳冉赶紧摆了摆手。
    “啊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啧!就是想了解一下而已。之前文哥他们说的都太夸张了,什么把人吊起来拿鞭子抽之类的,这又不是封建社会了……您不想回答就当我放屁了啊!”
    岳冉说完就举起酒瓶把剩下的酒全都干了,连严俨也感叹他真是年轻人好酒量。
    这种事情确实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正面回答的啊,岳冉这小子果然是喝多了忘其所以了。
    本以为沈铎会生气,却没想到他慢悠悠地开口了。
    “在那里面的生活很有规律。早上七点起床开始整理内务,七点半集合开始清点人数,早餐过后会有很多指导课程,中午有半个小时的午休,下午一般会安排手工实践课,晚上十点熄灯就寝。双周星期五下午会安排心理指导,月底和年终会举行文化课考试,会有排名。刑满释放前三个月集中教育,到了出去的日子,早上清点人数之后,主管民警会进行个别谈话。出狱前还要搜身检查,防止传递违禁违规物,一般来说没什么问题,只是程序比较复杂。早上八点半发放刑释衣物、释放证明书、健康体检表、路费、个人零用钱等等,然后就可以出去了。”
    没想到沈铎会说的这么详细,岳冉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
    “诶,听起来还挺忙啊。”
    “嗯,忙起来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严俨看着沈铎若有所思,他张开嘴准备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把杯子放在了嘴前。
    “你这么说怎么感觉还挺轻松嘞!嗝!沈铎啊沈铎,你说完了就听我说……听我说啊……”文钧揪着沈铎的衣服,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就又开始了。
    “好好好,我们都听你说,你到底要说啥啊,半天放不出个响屁来!”岳冉搂着严俨的腰。
    文钧靠在沈铎的肩膀上,他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沈铎。
    “你们听我说啊……这家伙,他……他真不够意思啊,你看我都这样了,他还,还一点点儿也不沾酒。”文钧把脸凑到沈铎面前,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这家伙是不是还记仇啊!啊?”
    “没有,您多想了。”沈铎往后撤了撤身体。
    “您把人家怎么了?什么记仇啊?”严俨靠在沙发靠背上,岳冉头晕得不行就干脆枕着他的大腿躺下了,沈铎帮他叫了壶醒酒茶。
    “唉!别提了,他就只敢怨我!”文钧“啪”地一拍桌子,把岳冉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文钧绷着个脸愣了一会儿,才又后知后觉地抱着自己的手大叫起来。
    严俨看他那鬼哭狼嚎的模样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笑着,还差点把手边的杯子碰倒了,还是岳冉眼明手快给他扶住了。
    “你喝是不喝?”
    文钧一只腿跪在沙发上把沈铎逼在一个小角落里,一副他不答应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我不敢喝。”
    沈铎有些无奈,他确实是怕文钧的饭局,虽然这次大家只是喝啤酒聚会而已,可他还是心有余悸。
    “我要跟老大告你的状!”说完文钧就掏出手机“哒哒哒”地敲着手机屏幕。
    “哦哟,文钧这手机什么牌子的,屏幕质量这么好,下次我也买一个。”严俨也拿出自己的手机敲了敲,他这个不行的,右下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碎了一块儿。
    “喂!老大啊~沈铎说您不让他喝酒是吗?”
    文钧特意打开了免提,让大家都能听到。沈铎没想到他真的就这样给泽费罗斯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的泽费罗斯似乎笑了一下。
    “他喝酒关我什么事儿啊?”
    一听到这个声音,某人立马就低下了头。
    “那就是能喝喽!”
    “当然。”
    一听这两个字,文钧立马又搂住沈铎的脖子。
    “听到了吧?老大的话你听不听?嗯!嗯?”
    “沈铎,你就好好和他们玩玩儿呗,就算是替我玩儿了。”泽费罗斯完全没有要袒护他的意思,沈铎急忙把电话抢过来顺便还关掉了免提,略显慌张地解释着什么。严俨把岳冉扶起来让他把醒酒茶喝了,从泽费罗斯刚出声的时候他就看见沈铎红了半边耳朵。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确实已经过了这种会脸红心跳的年纪了吧。
    得到泽费罗斯的批准,文钧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他哪里是醉了呢?明明有力气还精神得很啊。
    借着喝酒的热闹气氛,沈铎被文钧拽着脱掉了西服外套,严俨也把自己的眼镜摘下来挂在衣领上,岳冉的唇钉和铁勺子一碰起来就叮叮当当的。
    严俨注意到了沈铎的眼神,他放下筷子直接问他。
    “这是有什么话想问我吗?”
    “您似乎很了解老大。”
    “了解吗……这里最了解的人应该是文钧吧。”可没想到文钧这家伙已经趴下了,沈铎一开始喝,他就也跟着他喝,来来回回又灌了几瓶进去。
    “哦,你这是来打探情报来了吗?”岳冉靠在窗户边,虽然玻璃很冰,但是贴在额头上却很舒服。他理解沈铎的意思,从身边的人开始入手了解目标的大致情况么,这种手段他追阿莫斯的时候就用过了啊。
    “说起来严大爷,我还没听你说过你的事儿呢。正好今天说说呗,交流交流心得体会嘛。”
    “喂喂,你这小毛孩儿想哪儿去了,我和泽费罗斯有什么好说的。”
    “嗳……沈哥不就是想知道你们怎么认识的吗?你告诉他不就得了。我们都知道您早就心有所属。”
    岳冉拉起严俨的左手在沈铎眼前晃了晃,即使下面是热气腾腾的火锅,他还是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这个戒指的样式。
    “这位可是个难得的专情男人呢。”
    听到被自己年纪小的人这样夸,严俨也有些难为情了。他倒是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他的婚恋情况也不是他和朋友交流时的禁忌问题。相反,他也只有在和这些朋友们谈起过往的时候,才会有一种那个人还活着,没有被世人忘记的感觉。
    “很漂亮的戒指。”
    沈铎看了一眼就把目光转移到了火锅里,里面正咕嘟咕嘟冒着泡泡,他自己是吃得玩得很开心了,那别人呢?
    “那就正式介绍一下吧,我爱人叫许烨清,我和他是高中同学,大学毕业后就一起住了,他是警察,我是医生,还挺配的吧。”严俨清了清嗓子,一提起许烨清他就正经多了。
    “诶,那他是不是有很多制服啊。”岳冉立马起了兴趣。
    “是啊……”严俨回头,两个人对视一眼立马就明白对方感兴趣的点是什么,岳冉捂着脸倒在一旁喝了口热水压压惊。
    “没想到您现在会跟着老大混。”
    沈铎举起酒瓶,严俨也举起酒瓶和他碰了碰。
    “世事难测啊,沈铎。你能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遇到一个这样的人吗?”
    沈铎回想起之前泽费罗斯对他说的话,现在本人就在他眼前,可这感觉完全和当时泽费罗斯说的完全不一样。
    “我也以为我这辈子就是当个勤勤恳恳、救死扶伤的医生好了,挣点钱赡养老妈再供弟弟读书。签儿……烨清他爸妈虽然还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但我俩总相信有一天他们会同意的。只是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没等到那一天而已。”
    “抱歉。”沈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一般人确实很难接受这种情况。
    严俨摆了摆手闷了一口酒在喉头,他虽然不忌讳提起他的过去,但是偶尔也会为这遗憾心烦一会儿,很快就又会过去了。这世界上有什么坎儿是人过不去的吗?他想是没有的。
    他又清了清嗓子,开始回忆以前的那些日子。
    “我和泽费罗斯认识也真是缘分了。那时候我还在正规医院上班,帮他做过一次手术,你看过吧,他腰胯那里有条很深刀疤,当时肠子都流出来了。后来养好了他就想请我去当他的私人医生,其实看那种伤我就大概猜到他是干什么的了,怎么敢和这种人沾上关系啊。”
    “但他也没强求,只说我救他一命算是半个救命恩人,而且他还说医生这种人是不能强求的,他可不想自己半死不活的时候被我再补上几刀。”严俨说完就笑了起来,沈铎和岳冉都安安静静地听他说。
    “后来大概又过了一年吧,那个夏天烨清就出事了。泽费罗斯又没有报警的习惯,他抱着许烨清来医院的时候大家才报了警。他是全色盲,看不见血的颜色但也没敢动许烨清的防护服,估计是觉得他还能救活才送到医院来的吧。只是可惜我那天晚上正好还有一台手术,等做完了才知道他已经走了。”
    沈铎听着皱起了眉头,放在膝盖上的手也握成了拳,脑门上冒出的热气蒸得他有些头昏脑胀,神经都有些发麻了。
    “泽费罗斯一直没找到适合的医生,我知道他的心思。他想救许烨清也不过是想让我欠他的人情乖乖跟着他干而已……但不管人有没有救活,我的人情已经欠下来了。”
    泽费罗斯的牺牲也很大不是吗?现场明明有他更想救的人,那是他的家人,从小到大一起生活过的大哥。但是话也不能这么说,万一那些人已经当场死亡了呢?具体是什么情况只有他自己知道。
    “救许烨清就是救我,他很明白这一点。我后来消沉了一阵子,还得躲着烨清的爸妈,我根本解释不清楚。那时候压力太大了,把工作辞了就呆在家里,有一次坚持不住了给自己配了点儿药水儿差点去天堂见了马克思,哈哈……但是被泽费罗斯都拦下来了。所以这么说,他救了我两次,我再不留下来就不算人了。”
    “可是他并不是这样和我说的。”沈铎的表情有些难看。
    “你被骗了吗?呵呵……你以为他是文钧这种直肠子吗?心里话如果说出来了那还算什么心里话啊。”
    严俨看着酒瓶上面的标签,自嘲地笑了笑。虽然他只管治病救人,但是他心里很清楚,那些人是为什么才受伤的。纪伯伦《沙与沫》里有这样一节:一个人的真相,不在于他向你显示的一切,而在于他不能向你显示的一切。所以,如果你要懂得他,就别听他说了什么,而要听他没有说什么。
    很明显,现在的沈铎根本没有明白过来。所以严俨仍然不看好他,他太迟钝了,甚至到了蠢笨的地步。
    “沈铎,多看看书吧,他不是那么简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