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初照,太极殿内,百官按队列依次站立
元狩帝裴涅高坐在龙椅上,大监文泰踏前一步,手挥了下拂尘说道:“有事启奏,无本退朝”。
工部主官李冰跨出一步,站定向元狩帝恭敬行礼禀道:“臣有本奏”。
“奏来”,大监文泰朗声说道。
“回禀陛下,朝廷于元狩五年八月组织二十岁起的青壮年前往西北治理江河、修筑西北农田水利,所有百姓共计三十万,服劳役至今已有六年。然朝廷多年组织百姓堤防并控制旱情,多次对泰河进行治理,却依旧收效甚微,无法解决西北一地持续的旱灾。
西北一带尤其是朔州干旱时间持续最长、受旱灾的影响最为广泛,这也导致了朔州当地百姓颗粒无收、尸横遍野。现百姓春耕又急需大量的水,又恰逢雨季未到,后续恐难以为继,今年旱情将越发严重”,工部主官低头恭敬说道,并递上奏章。
元狩帝右手轻挥,太监文泰低头恭敬应道:“喏”,自小太监处接过工部主官李冰的奏章,文泰转身走向元狩帝,等元狩帝伸手拿过奏章。
元狩帝将奏章从右到左快速浏览一遍,将奏章折叠放置在一旁,抬眸看向工部主官李冰,声音里无一丝起伏地问道:“可有解决之策?”
“微臣经手旱情多年,依旧无甚改进,泰河内水少沙多,且水量有限,故而经常性发生河道淤积,致使河床不断抬高,这也是当地百姓口口相传“悬河”之由来。“悬河”的出现,加剧泰河的决口泛滥,百姓在承受旱灾时也在承受无法估量的洪涝。微臣无能,无其他有效的对策,望陛下集思广益,以救黎民”,工部主官李冰低头,眼含愧疚地说道。
因朝廷组织了如此多的青壮年去治理泰河,给百姓带来繁重的徭役,给百姓造成沉重的负担,导致西北一地竟形成了无人耕种的局面,即使有田地被耕种,也是一些老弱病残在地里刨食,百姓生活异常艰难,已致食不果腹。
有传言说朔州一地的的百姓们饿极了,去吃草根树皮、啃树根,甚至去吃观音土,最终被腹胀活生生撑死。饥民衣不遮体、饥肠辘辘,水旱蝗汤加瘟疫肆虐,竟成了千里赤地、饿殍遍野的景象。
元狩帝皱眉,他知道工部主官李冰的未尽之言,元狩帝的眼眸深处依旧无一丝波动,看向太极殿中的百官说道:“既然旱情如此严重,朝廷应尽快组织当地官府开仓放粮。户部主官可在?”
户部主官张立秀跨出一步,站定向元狩帝行礼恭敬说道:“微臣在”。
“即刻组织并调拨粮食往朔州一带运去,不可让灾情持续扩大”,元狩帝看向张立秀说道。
太极殿内的百官心中一愣,元狩帝是真得变了,至少在治国策略上变了,不再一味地蛮横不顾民生。
回神时,百官齐齐双膝跪地,口中喊道:“圣上英明,谨遵圣命”。
元狩帝面色不变地继续说道:“着各部主官于三日内提交就西北一带的灾情治理方案,退朝” ,元狩帝说完,便起身下了高台。
大监文泰踏前一步,手挥拂尘,朗声说道:“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高声喊道,恭送元狩帝离开太极殿。
养心殿内
褒可青的长桌上一改往日堆放的纸质资料,而是放置了一团血肉模糊的肉。
元狩帝好奇地打量,出声问道:“这是何物?”
“猪肉,但过会儿便会变成一个四个月大的胎儿”,褒可青头也不抬地回道,她此时正在观察着这团猪肉,脑海里想象着如何下刀。
“……你何时见过那四个月大的胎儿?”元狩帝回想了下,记忆中褒可青并未见过胎儿的模样,或许是之前在云滇大山里见过的。
褒可青拿着利刃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元狩帝缓缓说道:“见过,环翠阁的姑娘多了,总会有些意外。有一个姑娘未及时喝那堕胎药,怀胎四月后被老鸨发现,活活打死,临死前那腹中的胎儿滑出了体外,老鸨命令环翠阁中的姑娘都站在边上看着,而我就在其中。
那是一团模糊的血肉,但细看便会发现那团血肉已有了人的模样,头部明显更加直立,头部的前方已长了眼睛,不过那双眼睛还是紧闭着的”。
闻言,元狩帝眼神微拧,褒可青的声音里并未夹带情绪,但他的脑海里却不住地描绘起当时的那个画面,也不禁回想起自己即位后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勒令但凡接触过的女子必须喝下堕胎药,一经发现有所遗漏,则满殿宫人陪葬。
褒可青注意到了元狩帝的异常,低眸看向长桌上的血肉继续手上的动作,不以为意地说道:“伤害是不可逆的,就像一块出现裂纹的镜子,再修修补补也无法回到初时的状态。所以当有一日我们开始于心不忍时,应该做的便是减少伤害,阻止遗憾的发生”。
这也是褒可青对待元狩帝的态度,自己的逃离并不能解决任何的问题,反而加重百姓的苦难,加速大夏王朝的覆灭。既然元狩帝肯退让,自己又无其他想要独自一人去做的事,那后半生便这样陪他也可以。
元狩帝侧过眼眸看向了褒可青,想开口说什么又觉得无从解释,自己做过的事历历在目,褒可青不也曾受到过惊吓和伤害么。
元狩帝转眸看向养心殿外,轻声说道:“西北朔州一带灾情严重,百官一筹莫展、无计可施,你可有什么办法”。
这一刻,元狩帝不想再让养心殿静默下去,他需要做些什么,让褒可青知道他已经变了。
褒可青闻言,侧过脑袋看向元狩帝身前的那一叠堆放整齐的奏章,随即抬眸与元狩帝的眼神对视。
元狩帝第一次觉得褒可青的眼睛太过明亮,她似乎看穿了自己的意思,元狩帝微微抬起下颚看向殿中的柱子,柔声说道:“可青,这个天下不只是朕的天下,还是你的”。
褒可青嘴角微抿,控制自己不要笑出声,他依旧是那个为达目的不罢休的元狩帝,看似情意绵绵的话,骨子里却是另一番的提醒。
“裴涅,你可知是谁在托举你的裴氏皇族?是皇亲、国戚、百官、亦或是世家?不,他们都在你裴氏皇族的巨船上,而真正在船下面的是那千千万万的黔首。
你可曾想过,是那些百姓默默地沉于水面之下,任由口鼻皆被淹没,痛苦难挨,但依旧高举双手托起你这裴家皇室。他们只要有活的希望,便甘愿匍匐在地,由着陛下乃至权贵践踏。
然而当有一日生无可生,你觉得他们会推翻什么?仅是大夏皇朝么?不,他们甚至能喊出“苍天已死”,继而改天换日。故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褒可青的语气里没有质问,没有嘲讽,只是沉稳地道出了一个这个时代的人都未想到,甚至不敢去想的问题。
元狩帝低眸看向褒可青,她的双眸里皆是自己,又仿佛透过自己看到了世事的演变,这样的褒可青像一个看透时间长河的老者,似不经意间向自己泄露了天机。
两日后,京兆府府衙
京兆府府尹周英坐于公堂上座,顶上便是“明镜高悬”的匾额。
镜意味着“洞察”与“明”,正合官员的明察秋毫;又有其“涵容”与“虚”,正合官员的公则生明。因此,作为审理官司解决纠纷的京兆府公堂上会悬挂此牌,牌匾中的寓意正希冀并提醒审案、执法人员判案公正廉明,执法严明无私。
周英手拍惊堂木,随着“啪”的一声巨响,公堂两侧衙役齐声高喊:“升堂,威~武~”,堂外围观的众人瞬间寂静,注视着堂上站着的沈呈才母子。
“沈呈才,你将案情再陈述一遍”,周英脸色肃穆,沉声说道。
“喏,鄙人于日前高中探花,回府将此消息告知母亲以及张美莲,然张美莲趁我母子高兴之际,竟说自己已身怀六甲。然鄙人自半年前便一心只读圣贤书,无其他一丝挂念,更遑论敦伦之礼。鄙人与老母尚未探明前后缘由,张美莲却急急跑出沈府来到京兆府府衙敲鼓鸣冤,后弄出来这一系列的荒唐事。
鄙人这几日左思右想,实在无法参透张美莲此举何意。后又想到陈加尹与舒慧林一案,不知是否有人想通过张美莲继而设计谋害鄙人”,沈呈才面色难堪地说完,低头做叹息状。
“沈家老夫人,你可认为沈呈才所言不虚?”周英不理会沈呈才叹气,侧眸面无表情地看向沈呈才的母亲,问道。
“我儿说得没错,是那个张美莲不知羞耻地与他人做出如此下作的事情,竟还想让我沈家认下她腹中的孩儿,天理难容,望周大人不负青天之名,严惩张美莲,还我沈家清白”,沈家老夫人义愤填膺地说道。
“老夫人,你回答本官,你家中有几口人?”周英双眼直盯着沈家老夫人,问道。
“老身家中仅老身和才儿两人,才儿父亲早亡,只留下老身与才儿孤儿寡母两人”,沈家老夫人不解其意,恭敬回道。
“沈呈才,自你父亲离世后,你家中是否拮据?”周英转眸看向沈呈才,问道。
“回大人的话,自鄙人父亲离世后,家道中落,拮据异常,故鄙人仅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读圣贤书考过科举,为家中老母尽孝”,沈呈才谨慎地回道。
“按日前张美莲及你今日所言,家中既然如此拮据,哪来的家资撑起你的学业并安排小厮伺候你的呢?”周英的声音里出现了质问之意。
“鄙人……鄙人家中祖上留有薄资,故而助鄙人完成了学业”,沈呈才眉头皱起,低垂脑袋不让周英看到自己的脸色。
“啪~”一声巨响在公堂上响起,堂内外众人闻声皆是一惊。
周英冷酷的声音自上座传来:“沈呈才,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沈呈才语言前后矛盾,这不应该是一个探花的水平,只能说明他此刻心惧,然又想维持颜面,导致无法自圆其说。
“周大人,周青天,老身和才儿才是苦主,那张美莲为嫁予我儿,初时的确带了些陪嫁过来,但这样的女子本就不是个安分的,我沈家娶了她进门才是真正地遭了难啊”,沈家老夫人不能忍受自己的儿子被人惊吓,赶忙出言说道。
“哦?所以是你们用了那沈美莲的嫁妆完成了沈呈才的学业,维持了你们沈家的颜面,又将她当作丫鬟仆役使唤,忙里忙外一刻不得清闲。沈呈才,你回答本官,是与不是?”周英的语调越来越高,质问道。
“事实并非周大人所言,张美莲只是尽到一个作为妻子、作为儿媳的责任。千百年来,哪一个女子出嫁不是从夫的,听从婆婆的话操持家里,有何功可邀?我沈家又有何过?”沈家老夫人未等沈呈才回话,也高声反问周英。
周英闻言一时语塞,自己也从未见过那沈美莲如何被欺负,只能通过言语诈一下这对母子,谁知沈家老夫人不是省油的灯,你来我往之间竟被她占据了上风。
周英的眼眸看向低头不语的沈呈才,突然理解了沈美莲的苦楚,一个强势霸道的婆婆,一个软弱沉默的丈夫,当这两人站在一起时,那沈家儿媳难做。
“大人~大人,不好了,那妇人滑胎了”,一名丫鬟自大堂一侧出现,顾不得行礼,声音焦急地朝周英喊道。
“这?”周英连忙起身准备向后堂走去,似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沈呈才说道:“沈探花,随本官前往后堂”。
沈呈才刚听到丫鬟的话时便是一愣,此时闻言回神,尚来不及思索便应道:“喏”,随周英走去后堂。
沈家老夫人本也想追去,却见两名衙役的水火棍在自己面前交叠,自己无法再过去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