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翩然春宵
作者:何天气   她本是反贼最新章节     
    暮春三月,西北的风挟了些料峭,带了肃杀的味道。
    早早落下夜来,甘宁县从白日灰扑扑的模样换上了灯火通明的热闹,这座沙地小城是凉州通往雍州道路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商贸重镇。
    整个甘宁县最热闹的地方位于沙河岩下头的翩然楼,往来数十里极负盛名的销金窟所在。
    翩然楼后巷,两名妙龄女子从黑暗中现身,蹲坐在后门打着哈欠的小倌见到二人,生生憋下了哈欠,脸上堆起殷勤的笑,冲着为首女子谄媚招呼起来:“姑娘来了…”
    为首的女子十八九岁,明眸皓齿,身量高挑,穿着一身墨绿色窄袖布衣裙,梳着单髻,并不戴钗环,只用一根红色绸带将身后垂着的一头乌发束了个结,显得干练利落。
    她嗯了一声,迈着大步子朝着楼里走,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蓝衣,身形稍显壮硕的姑娘,与之差不多的岁数。
    小倌猫着腰为二人引路,为首女子开口,声音琅琅,如珠玉落盘:“宋公子今夜可得空?”
    小倌殷勤笑着:“得空得空,这会子正在调琴。”
    女子笑起来,眉眼弯弯,带着了然于胸的喜色,在小倌的引领下,步伐轻快的从后门上了翩然楼的二楼。
    翩然楼可听清谈,亦可做娼寮。
    西北自古民风彪悍,瞧这女子熟门熟路,想来是常客,小倌殷勤至极,为其鞍前马后的引路。
    待站定在二楼,目之所及整个大堂内,丝竹声绕梁,带着异域风情的歌姬舞女身轻如燕,穿梭于桌前,整个翩然楼弥漫着一股奢华而又放纵的靡靡之感。
    女子欣赏着眼前的场景,眼角含笑,颇有满意之感。
    眼风扫过身旁的女子,二人眼神交汇,身后女子像是接收到什么指令,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而她则是轻盈灵巧地跟着小倌进了一间雅阁。
    屋里有人,一名模样清秀的少年着一身月白色长袍,端正坐直于案前,双手放在琴面,听见有人推门而入,熟悉的小倌声音响起。
    “宋公子,贺姑娘来了。”
    清秀少年顿了一下,并未抬头,专注力仍放在琴上。
    小倌猫着腰将房门关闭,女子步态悠闲的走到少年跟前,俯视着他,一双含情眼笑得肆意明亮。
    “宋公子,好久不见,最近有什么新的曲目吗?”
    那位叫宋公子的少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缓缓开了口:“有,我刚学了《阳春》,贺姑娘要听么?”
    女子抿唇一笑,微微扬眉:“只要是你弹的,我都听。”
    女子转身回到案几前坐下,姿态懒散,手托腮,笑眯眯的盯着面前的清俊琴师,颇得自在。
    宋琛全程不发一言,双手抚琴,后背自然挺立,沉肩坠肘,下颚微收,将这一腔郁闷尽数倾发在琴意上。
    遥想自己也曾是饱读圣贤书的清贵儒士,如今却要靠着给这女匪贼卖弄色相苟活于世,一丝委屈和不甘拢上心头,手下的琴也越抚越急了起来。
    一曲终罢,案桌前的女子打了哈欠,敛了笑意,平静说着:“宋公子今天是状态不佳,还是曲没练好?”
    宋琛沉默不言,面前的女匪贼对他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也正是凭着这一点若有若无的好感,才让他这种清高孤傲的性子,没有在这楼子里吃多少罪。
    可他还是不忿,可笑的文人傲骨在私下作祟。
    罢了,早已不是什么清流雅儒,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个卖弄琴艺的伎师,风骨再重,重得过银子?
    半晌,他的心防稍稍松动妥协,带了些认清现实的颓然:“是我没练好,就来姑娘面前献丑了。”
    “那好,捡你拿手的来弹吧。”
    女子从面前的果盘里拿起一颗果子,慢条斯理的剥皮,往嘴里送了一颗。
    这一次,宋琛弹得极好。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是之前那个稍显壮硕的蓝衣女子,直接开口:“韬韬,人已经来了。”
    贺韬韬起身,拍拍手,眼波流动,似有期待的好事发生。
    她将面前的果盘端到宋琛面前,轻轻用手指点了点他的手背,肌肤相接,自然熟稔:“我下次再来看你,那首曲子记得得练好。”
    说罢跟着蓝衣女子转身离开了雅阁。
    宋琛盯着眼前的一盘剥了皮的果子默不作声,半晌,他将手背反过来在桌上蹭了蹭,冷漠起身抱着琴离开了。
    空房间里,贺韬韬和菜刀蹲坐在地上,耳朵贴在铜管一侧,只听得铜管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隐约有调笑声。
    片刻功夫调笑声伴随着一阵阵淫声浪语,通过床帏下方的铜管,再传到空房间这一侧的贺韬韬耳朵里。
    一旁的菜刀愣了愣,面上有些女儿家的赧意。
    歪头去瞧贺韬韬,她听得入神,神色专注,仿佛是在听什么严肃的消息。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铜管里的声音安静下来。
    贺韬韬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用手盖住黄铜听声口,同身后的菜刀说:“这厮不行,才这么一会功夫。”
    菜刀有些憨,愣愣发问:“哈?”
    贺韬韬笑而不语,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再次将耳朵贴近铜管。
    铜管那头的人是凉州府衙赵典吏,此刻正抱着翩然楼的翠珠姑娘调笑,大约是近日赶路疲乏了些,刚刚那一场没有尽兴,有些失了兴头。
    翠珠不着寸缕,从床尾拿过一件粉色纱袍穿在身上,起身下床泡了盏茶递给赵典吏,声音含媚:“大人先吃口茶,奴家还有好些秘术没有使出来。”
    赵典吏四十岁左右,灰头土貌,见面前这么个勾人尤物,岂有认降的道理。
    一把揽过翠珠,上下其手,言辞尽是孟浪之语。
    “奴家给大人捏一捏,想来最近大人舟车劳顿很是辛苦吧?”
    他被翠珠按捏的一阵舒爽,浑身都酥麻了几个度,温香软玉实在是惬意,心神荡漾之际,谈话间都多了几分随意。
    “大人若是喜欢翠珠,不妨多留几日,让翠珠好好陪陪大人,松快松快?”
    赵典吏是个常年留恋烟花柳巷之地的熟客,当然知道这些娼门里的小娘子都希望傍上一两个恩客,就算不为她们赎身为良,多点她们几日,花些银子在上头也是好的。
    他回身捏了一把翠珠怀前的团雪,想到这甘宁的翩然楼姑娘确实有两把刷子,把他服侍的极为舒坦,声音都软了几分:“过些时日,待我从雍州城回来,我定在你这快活个三五日,天天点你!只是眼下还不行,我还有事。”
    翠珠闻言,双手从背后环上赵典吏,极尽幽怨:“多留一日也不行么?明天陪完奴家再走吧”
    “明天?不行不行,我待会就得出发了…”
    铜管那头,贺韬韬听得直打哈欠,终于让她听到了一丝重要信息。
    天还没亮,赵典吏从翠珠的床上爬起,睡意惺忪,双腿打着颤儿,穿戴整齐后,从袖笼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春宵甚妙,甚妙。
    但正事可误不得。
    待人走后,贺韬韬径直进了屋子,拿起桌上那锭银子翻向背面,印着铭文:凉州府衙录事进奉。
    拿官银赏人,该说这赵典吏是蠢材呢,还是故意恶心人呢?
    “菜刀,盯紧他。”
    从凉州通往雍州必须要经过甘宁县,过了甘宁县,走官道畅通无阻,但需要绕上好一段路程,若是走星扶峡、莫干岭的话,则可以省上好几日的脚程。
    星扶峡...
    贺韬韬默念了一遍这个地名,心里暗自有了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