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晓居还是老样子,原本搬回蔺府的东西就少,这里仍旧留着大部分东西,比起蔺府,他还是更喜欢生活在这里。
沿墙生长的凌霄花赶在夏末初秋盛开出最后一波花期,枝繁叶茂,长势喜人,根茎枝叶相连,被这几日的秋雨打落了些,落在地上的残花有种颓然的美。
蔺止叙驻足在墙根下站着发了会儿愣。
缓缓抬脚出了屋门,追风在身后喊:“主子不回去吗?”
蔺止叙一个人撑着伞,走在阴雨绵绵的烟波河畔,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有点烦有点闷,还有点说不出来的怅,尤其是带了期待去看墙根下的残花脚印,好得很,一切都完完整整,什么痕迹都没有。
可没有脚印他也不开心,心里装着事,脚步有些顿,沿着烟波河一直往西郊走,那里是殿前兵马司的暗狱所在,心底有个很小声的声音在说:去碰碰运气吧。
贺韬韬在暗狱对街的巷子口蹲了七八日,像往常一样,天摸了黑,她朝卖馄饨的老叟点了一碗馄饨,没多大功夫,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上了桌。
贺韬韬啜了一口汤,眼睛一瞬不瞬的的盯着暗狱门口的岗哨换防,“嘶”的一声烫了舌,忙吐舌哈着气。
有人在她面前坐了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好吃吗?”这人冷不丁的发问,直接省了寒暄。
贺韬韬皱眉,咬着一口的馄饨顿时没了胃口。
蔺止叙自顾自的说起了话:“看来是好吃的,舌头都烫了还不忘往嘴里喂。”
贺韬韬气结,瞪他一眼,这人是不是没学过如何好好说话,开口尽说得是些让人不爱听的。
他这会儿突然生了兴致,朝卖馄饨的老叟招了招手:“来碗馄饨。”他瞟了一眼对面贺韬韬碗里飘着的绿,补充了句:“不要放葱。”
贺韬韬朝他翻了个白眼:“金尊玉贵的高门大少,吃个东西还挑三拣四。”
蔺止叙破天荒的没生气,顺着她的话说:“那是自然,从小锦衣玉食惯了,不喜欢的东西碰都不碰。”
很快馄饨端上来,升腾着热气,看着让人食指大动,蔺止叙舀了一勺吹了吹,慢慢品着,眼前此景让贺韬韬生出些许错觉,这人今天心情似乎不错...
怕不是吃错药了吧。
吃了会儿,蔺止叙缓缓开口:“这家摊子的馄饨确实不错,你在这连着吃了好几日了吧。”
“有什么收获?”
他平静的开口,前一句说的还是馄饨,下一句就变成了另一件事。
贺韬韬发起愁:“三班换防,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次,一次十二人,东北、西北各有望楼放哨,正南的班房还屯着七八十人坐镇。”
她看向蔺止叙:“这还只是外面的布防,你说的没错,要是硬闯,九死一生,有去无回。”
蔺止叙浅笑出声:“所以你还守在这做什么?”
贺韬韬微愣,没反应过来蔺止叙话里话外的意思。
“跟我去个地方。”说罢下意识的来拉贺韬韬的手腕,手刚准备有动作,顿了顿,收回手在衣袖,用眼风示意贺韬韬跟上。
“追风,付钱,两碗的钱。”蔺止叙对着追风说,蹲在角落里的追风嘴角抽搐着:得嘞,您二人吃饭我付钱。
刚摸出铜板,二人走远蔺止叙撂下一句:“这家馄饨味道不错,你留在这吃。”
追风懵懵,瞧着二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渐行渐远,郁闷对老叟说道:“再煮两碗,我自个儿吃。”
两人朝着皇城西郊的肇业寺前行,此刻寺庙还未完工,还有民夫正达旦不寐的赶着工期。
贺韬韬小声嘀咕了句:“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蔺止叙指了指面前的寺庙,说道:“这寺叫肇业寺,是陛下赶在太后寿辰之际重建的寺庙,需得赶在九九重阳节那日竣工,眼下工期还有不到十天,你觉得上头的人为了赶工期会怎么做?”
贺韬韬歪着脑袋想了会儿:“自然是要找人手日夜兼工。”
她猛然看向蔺止叙,眼眸有光在跳动:“你的意思是,菜刀他们可以混进来做苦力,届时我就可以轻松将人救走?”
蔺止叙蹙眉:“菜刀?”
贺韬韬摆摆手,人开始雀跃起来:“别管叫什么,就是我要救的人,这法子你确定可行吗?”
蔺止叙盯着她的眼睛看,说实话,贺韬韬每次在特别专注想一件事情的时候很吸引人,那双好看的眼睛灵动狡黠,怎么会有人的眼睛生的这么富有生机?
蔺止叙回过神,稍稍移开了些目光,真是撞了邪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最近该不会真的吃错什么药了吧,怎么老是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荒唐想法。
“可不可行,我保证不了,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些信息和思路。”他恢复了往日的冷淡疏离。
他把现在朝中的局势透露给她听:“薛元晁被陛下斥责受了罚,这几日躺在家里闭门思过,暗狱这两日由指挥佥事代劳,另外前些日子的烟波河事件,让大理寺介入了进来,赶工的民夫需求量大,工部和户部为了人手工钱互相扯皮推诿,为了省几个银子,工部会从大理寺和刑部大牢借调非重刑犯来赶工,我可以想点办法,让你要救的这批人混在其中,干活的时候会免了这些人犯的手铐脚镣。我能告知你的细节就这么多,剩下的需要你自己来安排,多少人手,什么计划,你来准备。”
贺韬韬越听越兴奋,这可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果我要动手,朝廷会派多少兵力,我需要根据你们出多少人,来统筹安排我手里的人。”贺韬韬镇定发问。
蔺止叙摇摇头:“我不清楚,反正只多不少。”
贺韬韬开口还想说些什么,蔺止叙打断了她:“不要和我透露你什么安排,记住,救人是你们自己的事,这事牵扯甚广,谁都不要过分相信,哪怕是我,刚刚告诉你了那么多消息,你也不要向我坦诚你的计划。”
“我是朝廷的人,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基于我们是合作的关系,如你所说,我们只是有个别方向一致,本质上并非同路人,倘若来日朝廷要求我对你们刀剑相向,你也不要感到意外。”
贺韬韬平静的看着他,良久,她笑起来:“果然,这副冷心冷情的心肠才是熟悉的你。你放心,只要你给的消息无误,后面的事我发誓绝不会牵连到你,待人救出,我与你之间也彻底没有瓜葛,你做你的朝官,我当我的匪贼,恩怨两清,后会无期!”
蔺止叙垂眸,看不清神情:“如此最好。”
贺韬韬朝他举起了手,掌心对向他,示意让他也举起来:“我们江湖儿女讲求一诺千金重,击过掌就算是在老天爷眼皮子底下立过誓了。”
蔺止叙愣愣,没有立即动作,贺韬韬伸手拿起他的手,她的掌心覆了上去,碰上的那一瞬,好似有什么东西透过他的手传向了心口,“啪”的一声,震颤在他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