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溪流边上搭起营帐,架起篝火烘烤着衣服。
从上山到穿洞再到下峡谷,贺韬韬体力耗尽,抓住蔺止叙的胳膊围着篝火堆浅眠了一会儿。
短暂的时间里断断续续做了好些梦。
梦里惊风十二堂的火好像怎么也烧不干净,一会儿是席地的火舌卷着她跑,一会儿是砂连山的雪下个不停。
冰火两重天的极致,全是光怪陆离的碎片。
贺韬韬一脚踩下去,雪没过了麂皮做的靴子,渗进鞋袜里,有刺骨的寒意。
她一抬头就看见前面走着三个人的背影,漫天飞雪里,三个黑色的人影格外显眼。
贺韬韬认定了那是爹爹贺岩、师父穆铁,另一个个子最高,走在最前面。
她朝他们大喊招手:“爹爹、师父...等等我!”
贺岩和穆铁没有回头,只有走在最前面个子最高的那个人停住脚步。
贺韬韬一深一浅的在雪地里狂奔,马上就要追上那三人,梦里好像没有发生惊风十二堂被灭门的那一幕,贺韬韬只记得重逢的喜悦,她马上就要追上他们了。
那个停住脚步的人,越来越近,贺韬韬追上他,兴奋地拍拍他的肩膀,这人的背影怎么这么熟悉,她差点就要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了。
三个人突然齐齐顿住,满身风雪风尘仆仆,同时回头,是三张灰白模糊的脸,没有五官,只有大概的轮廓。
贺韬韬的手还搭在其中一人的肩膀上,她哆嗦了一下,手有些被冻住,放不下来。
漫天的白忽然变成醒目的红,脚下的潮湿感越来越浓重,贺韬韬低头去看,不再是白茫茫没过靴子的雪地,暗红腥臭的血液没过了她的脚背。
她倒退了两步,到处都是血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
面前那人的面孔几经变化,有了具体的五官轮廓,一双绿眸冷漠的看着她。
她终于记起这双绿眸的主人叫什么名字。
面前的向骁,突然咧开嘴笑了笑,从手里分别提出两个圆滚滚的东西,高高举起给贺韬韬看。
“韬韬,你把我忘了吗?”
“我送你的礼物,你喜不喜欢?”
视线聚焦,贺韬韬看清了被举起来的那两个圆滚滚的东西.......
是两颗圆滚滚的人头!
怒目圆睁,面目肿胀,死不瞑目!
她的双臂忽然被人钳住!
刚刚还站在她面前的两个面目模糊的人,突然没了头,正死死抓住她的胳膊,被向骁提在手里的两个头颅面容扭曲,嘴巴一张一合在说话。
“头好痛啊...”
“你怎么还没来?”
“你怎么还不下来陪大家?”
.......
贺韬韬仓促的想拔腿就跑,可地上的血把她的脚步黏的紧紧,她挣脱不了束缚,喘不上气,越来越多亡灵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她快要窒息。
“贺韬韬!”
双眼猛地睁开,贺韬韬陡然醒来,身上被冷汗浸湿透,胸口上下起伏。
蔺止叙把她往怀里搂紧了些,贴上她的脸,问:“做噩梦了?”
贺韬韬还没平静下来,有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么恐怖的梦魇了,心有余悸,咚咚直跳。
她把头靠在蔺止叙额头上,微弱地点点头。
二人没说话,峡谷里的风把火苗吹得颤了颤。
“你会梦魇吗?你的梦魇是什么?”
蔺止叙用指腹擦拭掉贺韬韬眼角的泪痕,说道:“都过去了。”
“梦里的都是妄念,活着的才是真实。”
贺韬韬长舒一口气,她明白师父 和爹爹永远不可能像梦里那样拉她入无间地狱,是她自己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她坐直了身体,抓了蔺止叙的手握在手里:“你还没说,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蔺止叙出现的时候,不止他和龙溪二人,还有一群跟着逃出来的民夫矿工。
“难怪我冲过去抱你的时候,你身上湿淋淋的,原来是从矿洞下面的地下暗河游出来的,那暗河又连接着峡谷里的这条溪流,这么说来,也算是因祸得福。”
蔺止叙摸了摸烤得差不多干的衣服:“一开始震得时候,出去的路都堵死了,所有人也没办法只能另寻生路,越往矿洞下面走,岩壁越潮湿,我才大胆猜测矿洞下面肯定有暗河。那矿洞被挖的远比我想象的要深。”
贺韬韬:“那你知不知道,这山里也有洞,而且四通八达。”
两人对视,很有默契的把目光看向尉三,尉三抱臂倚着一处矮坡正在睡觉,莫名打了个喷嚏,一睁眼就看见两道极为不友善的目光紧盯着自己,他一个激灵瞪大了双眼,瞌睡也没了。
龙溪留在原地照顾受伤的追风和一众民夫,蔺止叙、贺韬韬、袁琦三人则是带着尉三爬上了崖坡,站在半山腰处的洞口跟前。
尉三求爷爷告奶奶:‘’姑奶奶!我已经如约带您进了山,您也找到了您想找的人,平平安安,您就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行不行?我发誓,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找您的麻烦,我看到您我就躲得远远地,有多远滚多远行不行?”
贺韬韬不说话,看着他笑,这笑容看得尉三心里直发毛。
他把求助的目光看向蔺止叙:“这位朝廷来的青天大老爷,您可是吃官家饭的,你还要和尉家长期相处,我…我可以给你提供便利,怎么样?再怎么说我也是尉家人,我可以在你们两方人马中间斡旋,我口才很厉害的!”
蔺止叙不为所动,贺韬韬发话了:“有劳袁大哥,帮我把他扔进洞里。”
尉三傻眼,还没反应过来,袁琦扛着他往洞里走。
尉三大口喘着气,再也顾不得许多,指着贺韬韬破口大骂,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可贺韬韬丝毫不在意,直到袁琦把人弄进去,尉三拖着瘸腿努力往外爬,去够外面的天光,贺韬韬和袁琦开始封洞口,将最后一丝天光堵上。
里面传来尉三绝望的哭喊,以及问候祖宗的叫骂。
蔺止叙问:“你确定这样能行?”
贺韬韬看了一下日头,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天就又要黑了,拍拍胸脯小声说:“放心,他撑不到晚上,你等着看好了。”
叫骂声持续到夜里渐渐微弱,仔细听,仍有石块敲击石块的声音,一下一下,有气无力。
贺韬韬坐在一墙之隔的外面,拿着刚烤好的烤鱼从缝隙里往里面扇风。
好半天,洞里的尉三声音微弱许多,就在贺韬韬以为他叫累了,打算保存体力时,突然传来一声嘶哑尖叫。
袁琦和蔺止叙跑过来:“要不要看看?”
贺韬韬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三人一起将洞口的石块搬开,有光亮透了进去,照亮蜷缩在角落里的尉三,人看着快疯了。
看到了救命的光源和活人,尉三不顾伤腿爬到贺韬韬脚边,涕泗横流:“别埋我!我求你了,别埋我!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全说,我全说!别埋我了!我不想一个人待在黑漆漆的地下了...”
贺韬韬让袁琦把尉三带出来,给了他水和吃食,被蔺止叙拉着走到一旁。
“你怎么发现尉三软肋的?”
贺韬韬回头看了尉三一眼:“连蒙带猜。”
“我本来就没打算杀他,但他毕竟是尉家人,我不得不防,也许这种手段卑劣了些,但我不后悔。”
蔺止叙拉起她的手:“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对立面,你做得很好。”
贺韬韬从进山到现在,心情一直都是紧绷着的,哪怕找到蔺止叙,确认他安全,也没有真正放松下来。
现在听蔺止叙这么说,难得笑了一下:“我们从那洞里出来,临近出口有好几处分岔路口,当时情况危急,我和袁琦还没有去探,这仙居山里藏着的尉家秘密我怕尉三待会儿会有所隐瞒,多留个心眼。”
突然想到了追风,两人看向追风,追风头上绑着布条,龙溪守在他身侧。
“也许追风查到了些什么,想办法过了今夜把他送出去,他的伤不能耽搁。”
蔺止叙拉着她往尉三面前走:“走吧,我还没好好会过这位传奇人物。”
尉三喝了些热水,精神恢复了些,看到贺韬韬,眼神里又怕又恨。
贺韬韬浑不在意,在他面前坐下来:“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被捕兽夹夹住还是我救的你呢,一命换一命,扯平了!”
尉三气得胸口起伏:“还能这么算?不是你把我掳上山,我会被夹?”
贺韬韬摊手:“你一定要这么扯的话,那咱们恩怨可长了。”
尉三悻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