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定在三天后,就在石方城。
斛律挞瞪圆了双眼,不可置信:“这…这么仓促?”
铁弗骁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中,兴致冲冲地准备婚礼所需的一切事宜。
“时间越久越怕节外生枝。”他从怀里掏出写好的信,递给斛律挞。
信是写给铁弗阙罗的,大致是说铁弗骁和王女二人情投意合,择日成婚,还盖了乌澜珠的私印。
反正王女回归乌丸迟早要与铁弗部联姻,出发前铁弗阙罗也暗示过铁弗骁,趁机拿下王女,眼下骤然成婚倒也正合了铁弗阙罗的心意。
“先成亲,王庭那边他自会帮忙解释。”
斛律挞看着信笺末尾盖着的那方王女私印,心底蓦得想到那个深埋于地下的女子,有些怅然:“你连她的私印也拿走了,是对她早就起了灭口之心吗?”
铁弗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拍拍他的肩:“乌澜珠非良人,等回了草原,一定为你寻一位优秀的女人。”
轮到斛律挞一愣,他居然知道?!
“没有…我只是、只是有些可怜她…”
铁弗骁勾起一抹冷笑:“中原有句古话,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你是我的好兄弟,一直都是。”
斛律挞低下头去,很快重重点头,将对死去的乌澜珠一点点仅剩的怜悯之心抛诸脑后,附和道:“对!咱们是过了命的好兄弟!我这就去寄信,过几日大婚,石方城人多眼杂,要不要让可颉带一小队人马过来?”
铁弗骁沉思片刻,点头:“你去办。”
回了房里,贺韬韬正独自撑着床榻准备起身,铁弗骁快步冲过去,扶着她坐直:“着什么急?摔了怎么办?”
他小心翼翼拿过贺韬韬带伤的手腕查看,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了,留了一条结痂的丑陋疤痕。
无意中瞥见她掌心的一条疤痕,一年了,那条疤痕仍在。
贺韬韬察觉到他的目光,收回手,脸上挂着温柔笑意:“都快好了,已经不疼了。我就是躺着闷得慌,想换个姿势。”
一改之前的冷漠态度,贺韬韬变得温顺乖巧,倒让铁弗骁有些微愣。
但他俩可是从小知根知底生活在一起的青梅竹马,彼此都太了解,可铁弗骁并不想戳破,毕竟贺韬韬对他和蔼可亲,春风满面的样子他在梦里痴痴念了许久,如今人就这么活生生在自己跟前,哪怕明知有假,却仍是甘之若饴。
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有强大的自信,婚礼在即,贺韬韬就算可以正常走路,但也不会立刻恢复到以前,根本就不怕她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只要成了婚,假以时日,自己日复一日的对她好,时间终会磨平一切,他们一定会回到曾经亲密无间的时候。
铁弗骁端过药碗,一勺勺吹着:“凉了就更苦了,趁热喝了,我喂你。”
贺韬韬盯着药,面有迟疑。
铁弗骁了然一笑:“我答应你的定然不会食言,这碗只是补药,养身子的。”
贺韬韬犹豫了会,慢慢张开嘴。
药的味道和口感确实不再像之前的药,贺韬韬稍稍放下了心。
喝了药,贺韬韬看见铁弗骁缠着厚重纱布的手,轻轻问:“还疼吗?”
铁弗骁像是吃了糖的小孩,开心坏了,摇着头:“不疼了,韬韬你不生我气了?”
贺韬韬轻垂眼眸,再抬起时,眼底染着歉意:“我那天刺伤了你,事后想想,你也有你的难处。”
听到贺韬韬这么说,铁弗骁又惊又喜,抓住贺韬韬的手,满脸虔诚:“你原谅我了?”
贺韬韬淡淡一笑:“谈什么原不原谅,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事,家和家里的人已经没了,我什么都没有了,而你...”
她望着铁弗骁:“在这世上,也就只剩下你和菜刀这两个亲人了。”
“对了,菜刀呢?她没事吧?”贺韬韬试探性的问道。
铁弗骁:“她很好,带你走的时候只是打晕了她。”
贺韬韬长舒一口气。
铁弗骁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婚礼在即,喝了两天的药,贺韬韬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恢复,已经可以下床走路,只是内息仍然聚不起来。
屋子外面有看守的护卫,但并没有强制关押,贺韬韬可以自由行动,只是不管走到哪,身后都跟着一群人。
没关系,贺韬韬心中默念。
眼下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尽快养好身体,麻痹铁弗骁,抓住时机逃出这里。
期间他趁着铁弗骁离开院子的时候,曾试图唤来阿鹫,但没有用,阿鹫没有来。
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认认真真的晒着太阳,吸收春日阳光带给身体的补给,心中暗自盘算,明日就是大婚之期,一定要赶在大婚之前逃出石方城,逃出铁弗骁的控制。
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河间怎么样了?蔺止叙怎么样了?
他知不知道自己被铁弗骁绑来了石方城?
他应该不知道自己在哪...
贺韬韬叹气,她鲜少露出惆怅的情绪,可眼下确实是从未遇到过的绝境。
一个十分熟悉自己一举一动的对手、一副没有恢复的身体、以及陌生的地方和一群虎视眈眈的敌人。
欸......
贺韬韬木然的望着府邸中穿梭而过的仆婢,尽职尽责的准备着明日的婚事。
婚事?
婚你奶奶个腿!
她把石桌上的杯盏捏在手里把玩,突然用力,杯盏在手心应声而碎。
贺韬韬悄然暗喜,不动声色地将一片碎瓷别入腰带。
要是让她再多养上几日,杀出一条血路倒也不是不可以。
入夜,城主府邸来了两名小丫鬟,捧着一身喜庆的嫁衣过来。
丫鬟在贺韬韬脚边跪下:“王女殿下,特勤命我二人过来服侍殿下。”
听到这个称呼,贺韬韬生理不适,眼角瞥到门外颀长的身影,忍住按下心中不快,温声道:“放下吧,你们先下去吧。”
丫鬟应声退下。
贺韬韬看着面前的嫁衣,神情冷漠,却意外的发现这居然是一身中原女子的嫁衣。
铁弗骁推门进来,正好看见贺韬韬望着嫁衣冷漠的神情。
“怎么了,是不是这嫁衣不好看?你不喜欢?”
铁弗骁走到她面前蹲下,自然而然的牵起她的手。
贺韬韬努力装出温柔神情,道:“没有,就是有点疑惑,我现在不是乌丸王女的身份吗?为什么还要穿汉人的嫁衣?”
铁弗骁笑了一下:“韬韬,这次婚礼仓促,是我太着急了,我想着先在石方城与你成婚,等回了王庭,我再用乌丸习俗为你举办一次隆重的礼仪。”
贺韬韬止住心中的呕意,努力挤出笑容:“你做主就好。”
铁弗骁拿过那嫁衣,放在贺韬韬身上比了比:“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接受自己从一个汉人变成乌丸人,我不想让你为难,明天咱们就穿这一身好不好?”
贺韬韬看着他的绿眸,那里面漾着小心翼翼讨好的温柔神色,一举一动都是在看贺韬韬脸色说话。
贺韬韬突然就烦了,把嫁衣从身上扒拉下来:“成两次亲多麻烦,要不你我再等上一段时间,我随你回草原,等什么都准备好了再成亲也不迟。”
明明铁弗骁脸上的表情没变,可眸子的温度却在一点点变冷。
他冷漠的摇头:“夜长梦多会生变数。”
大约是怕自己这个样子会吓到贺韬韬,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丝丝笑意:“韬韬,明天是我最重要的日子,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贺韬韬亦跟着温婉的笑,心里却是在骂娘:一点都不想知道...
铁弗骁的深情告白她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在想明天该怎么逃出去。
要不要干脆趁铁弗骁不备,拿腰间的碎瓷割了他的咽喉?
很快,她否决了这个想法。
上次拿木钗趁其不备都没能要了他的命,只是捅穿了他的手掌,再尝试一次成功的概率几乎为零。
没必要让面前对自己有利的局面土崩瓦解,还得从长计议。
“韬韬...”
铁弗骁抚着她的脸温声唤她。
“怎么了?”
铁弗骁认真看了一会儿贺韬韬,微微一笑,轻声道:“没什么,今晚早点睡,明天可有的忙了。”
贺韬韬敷衍的点点头,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那你也早点休息。”
起身走向床榻准备躺下。
铁弗骁看着她钻进被窝,动作一气呵成,自嘲一笑。
自己在那深情表白,她听进去了多少?
也许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不会知道,在他深情说着我爱你很久的话语时候,贺韬韬满脑子想得全都是如何杀了他逃出去。
......
外面的夜风有点凉,铁弗骁独自一人走着,一点点远离身后有人的光亮。
斛律挞在黑暗中现出身影:“这几天果然如特勤所言,城中混进来一些别有用心之人。”
铁弗骁驻足,回头望向贺韬韬住的屋子,他的脸隐匿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如万年寒潭般冷冽的声音。
“可以安排可颉动身了,明日城中若是生乱,一个活口都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