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能说他们傻吧。”梁生娣小声的反驳了一句,
“整个县里就县长最大,出了事不找县长找谁?起码他们有人站出来要说法了,比起大家都闷在家里不敢动要好得多吧。”
县里这事儿闹挺大的,整个县城里都乱糟糟的,但县长派人带着枪压着,官商们大门一关,过自己的好日子。农民们要不到说法,老百姓还是买不起粮食。
卷烟厂老板也开始挑着人辞退了,听说他本来就不是剡县人,是之前沪市沦陷的时候,跟着他的东家过来避难的,然后背靠东家的生意,在这里自己搞起了小作坊。
他的家底没那么厚,家里也还有老婆孩子老娘要养,粮价一涨,只能努力减少开支去维护自家人的肚皮了。
梁生娣暂时还没被辞退,那也只不过是因为她干活是真猛,一个抵俩,老板觉得这工钱付的还算值当罢了。
一直跟梁生娣关系处的不错的一个嫂子也要走了,说是要跟着男人去府城投靠大姑姐。
“不是说府城一直在被炸吗?还不如我们这儿种地的安稳?你们怎么还要去?”
那嫂子叹了口气,"这世道,哪里还有真的安稳地儿?只不过大城市总比我们这儿小地方有希望点。
小地方你想卖身为奴都不一定有人要,而大城市……听说那里的窑姐都能穿金戴银!”
梁生娣听着很有感悟,点了点头,受教了。
她也决定离开这里算了,反正都是吃不饱,不如去大城市闯一闯。
她还年轻,实在不行,要不也去当窑姐?
梁生娣可没什么很高的思想觉悟,之前能看着高门大户小厮那种下流眼神,掉头就走。那是因为自力更生还能吃饱。
而现在,老天倒是给她个吃饱的机会啊!
梁生娣找到了之前的中介,说想把那两间房卖了,越快越好。
中介一脸和气,笑着说道,"这是也要走了啊?”
“现在房子可不好卖,你是没看见每天有多少人卖房往外面跑的,可不见得有人进来要买房定居的啊……这房价啊,一天比一天便宜。”
“你要是急着走呢……看你是个小姑娘的份上,我勉为其难帮你一把,先帮你把房子收了,你也好走的快些。”
“你也算是老主顾了,我也不坑你,给你这个数。”
中介伸出两只手比划了一下,看得梁生娣两眼圆瞪。
“!!!十五块?!你怎么不去抢啊!”
她去年买的时候可是花了一条小黄鱼的!那小黄鱼不是说值35个大洋嘛!这才一年,就没了20个大洋?!
这什么房子啊!住着住着还带掉屑的啊!
“啧!小姑娘怎么说话呢!”中介没好气的啧了一声,
“十五块都是高的!我收进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卖出去!就现在城里这状况!你又不是没看见!
这十五块一不小心很有可能就砸手里了!全亏了去了!
我是好心帮你!你还当我是坏人了?!
你爱卖不卖!”
……
梁生娣欲哭无泪的捧着5个大洋的定金走出了中介的屋子。
她还要再住一晚上,明天是卷烟厂发工钱的日子,她得拿了钱再走。
今天趁着有时间,她得把屋里的东西收拾收拾,能变现的都给它变现了,可不能给奸商留下一块木板!
还有家里那剩下半袋糙米,都要磨成粉做成饼带在身上才方便。
但事实上就是,荒年,除了吃的,连钱都不值钱了,更何况是一堆烂木头。
梁生娣精心布置的屋子,到最后除了屋子本身的15大洋以外,也就换来了几个铜板。
再加上卷烟厂发的5块钱,拢共揣着20个大洋,背包里再背上老家伙们和那一叠大饼,这就是梁生娣的全家身当了。
不过这次她没像之前那么虎,背着鬼子包到处招摇,而是正儿八经的给它外面盖了层布料,然后才正式出发的。
路边又多了很多挑着筐卖儿女的,筐里的娃娃们一个个都睁着硕大的眼睛,惊恐的看着外面的行人。他们看着都很小,也不知道心里清不清楚爹妈在干嘛。
往城外跑的人还真不少,梁生娣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跟在大部队后面,听着前面的人叽里呱啦的讲着话,在剡县的这一年,她已经能听懂这边的方言了。
这个方向是往舜江县城的,舜江往前是府城,府城往前还有山阴县城和省城,大家觉得那么多地方,总能有个落脚地儿的。
路过一条溪边的时候,梁生娣想了想,还是捧着行军壶去把水灌满再走吧。
结果一转头就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汉挑着一个小娃娃,又牵着一个稍大的孩子站在她身后,吓得她差点一脚后腿踩进水里。
老汉露出一抹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指着手里牵着的分不清性别,也看太不清长相的大孩子小声的用方言说着,
“老板,要孩子嘛?不要钱,给口吃的就行了。别看个儿小,什么都能干,只要你给他一口吃的就行了,任打任骂!”
梁生娣抱着壶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你看我像有粮的人吗?我也是过不下去要逃荒的啊……”
老汉浑浊的眼神从她手里的壶一直看到脚上的新鞋,哦,那还是去年秋收前,梁生娣和自己嘴抢下来的一点钱换的新鞋。
梁生娣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看着也不是很新,只不过没破洞没补丁的鞋子,有些无语,
“我这鞋还是去年夏天买的呢!当时还以为快秋收了,能吃到便宜的新粮了!脑子一热就买了双鞋,早知道当时那点钱不如买粮!”
“是啊……”老汉喃喃的说着,“不如买粮……”
“老板,要孩子嘛?不要钱,给口吃的就行了。别看个儿小,什么都能干,只要你给他一口吃的就行了,任打任骂!”
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话语,无论是他还是那孩子,脸上都没有任何的表情,有的只是一片麻木。
梁生娣抿了抿嘴,小声的说了句,“我真没粮,对不起。”然后抱着自己的水壶赶紧跑了。
跑着跑着还回头看了眼,只见那老汉依旧挑着一个小娃娃,又牵着那个稍大的孩子站在溪边,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