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生娣又怀孕了,这次赶在了秋天刚开始的时候。
原本章小女还天天和她吵着光吃不干的事情,这下倒是消停了不少。
因为老大夫说她身子弱,这胎怀相不太好,梁生娣才怀上的时候,下面就时不时的出点血,给林文轩吓得梁生娣不想躺床上都得给她按在了床上。
生个男娃传宗接代这个执念,再过五六十年都是这片土地上人们的执念,章小女也不敢再嚷嚷让儿媳妇干活的事情了。
比起花钱吃药,总还是多吃几粒米来的划算。
梁生娣终于如愿以偿的躺在床上喝上了还算有厚度的米粥,一天三顿,还能配点腌制小菜,这就足够了。
章小女心情也很复杂,她一边舍不得粮食,一边又不想只单单梁生娣一个人喝厚粥,而她干活的儿子喝稀粥,索性又是一锅烧,连带着快满周岁的小玉兰也一起每天喝的饱饱的。
然后又看着粮袋里的粮食又开始挠心挠肺的心疼。
林文轩已经放弃安慰他老娘了,索性也要秋收了,总能续上的。
这次秋收再也没有人说要卖粮了,因为外面听说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几个村的村长隔三差五的凑一起嘀嘀咕咕的,还派人往外打探消息,每天都有新闻传进来。
中原又是洪又是旱的又是蝗的,听说比他们前两年的灾情还要严重,无数的人在逃荒。
虽然那边逃荒的多是往西逃的,因为他们这边鬼子多,路又远,所以很少有往他们这边来的,但也不是一个都没有。能过来的也都是脱了好几层皮的。
说是真的一粒粮都没了,天天有人在饿死,饿死了还不能入土为安,埋了都能被挖出来分了吃。
人心都很奇怪,一边听着喊阿弥陀佛,真可怕,一边还是每天准时蹲那里听消息。
这会儿的菩萨又是保佑他们的了,起码他们现在还算安稳,哪怕是镇上的鬼子,大概是大部队不在,也摸透了这边人的心思。
也就是每天找个地方吃白饭,再抢点东西,除非你不给他抢,才会偶尔杀个人,而已。
反正没杀到自己头上,大家都觉得还算安单。
虽然这边没有大旱,但雨水也不多,所以今年秋收的收成并不是很好,也没人再有往外卖粮的想法了,赶紧收了粮守在家里才是王道。
现在村口放哨的不仅要盯着点鬼子,还得防着逃荒的,毕竟这年头,都是数着米过日子的,谁家都不富裕。
梁生娣坐在床上听林文轩絮絮叨叨的和她说着外面的事情,眼神虚虚的望着前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晚上你和玉兰早点睡,我跟姆妈一会儿就回田里再多割一些。
有粮哥说,外面越乱,粮食越金贵,鬼子在西边打仗也是要吃饭的,要是他们外面抢不够,也很有可能会叫这边的鬼子来抢粮送过去。我们越早收完越安全。”
这两天章小女和林文轩都在地里不分昼夜的忙着,把小玉兰放在了屋里让梁生娣看着。
梁生娣虽然干不了重活,但是看个孩子问题还不大。
小玉兰也快一岁了,每天扶着桌椅板凳从屋子这头走到屋子那头 ,咿咿呀呀的,活泼却不闹腾,很是惹人喜爱。
梁生娣看孩子也很随意,坐在椅子上给她喂个饭,其余时间让她自己玩,等时间差不多了,再拍屁股哄睡觉,然后等孩子奶奶半夜把孩子抱走。
之前穿的都是开裆裤,天冷了下面才给围了尿布,拉了尿了也没事,扯下扔边上等她爹或她奶回来,总有人会洗的。
反正梁生娣不洗。
梁生娣有时候自己也很割裂,偶尔会想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很不当人?
可偶尔做梦醒来又觉得自己没错。
梦里她出去做工了,那老板虽然可恶,但也给工钱呢。她拿了工钱就能吃饱饭,所以老板再可恶她还是会努力干。
干活不就是为了能吃饱吗?
怎么到了给自己家干活的时候反而还不如去给外人干活吃得饱了?
她不懂,但又觉得梦里梦外好像都没错。
那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所以有时她想想又觉得,不是人就不是人吧,她只不过是没干活,又不是杀人放火了。
在家里做工吃不饱,但在家里不做工也饿不死。
她觉得,那就这样吧!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不干活饿得也慢,吃不吃的饱也无所谓了。
起码没有像当初逃荒路上看见死人都眼馋。
随便吧。
小玉兰已经吃饱犯困了,在床上揉眼睛,梁生娣拍着她的小屁股,朝丈夫点点头,
“你们去吧,我看着她。”
“晚上吃饱了吗?”林文轩看看房门口确定他妈在灶间洗碗,暂时不会走过来,才从自己裤兜里掏出两把板栗来塞她手里。
梁生娣瞪大了眼,惊讶的看着手里的板栗,然后第一时间藏进了被子里,眼睛也在看门口。
“哪来的板栗?”她小声的问道。
“村对面山脚那颗板栗树上的,我和大山盯着对面山脚那颗树很久了,一熟就赶紧打了下来,昨晚上轮到我俩放哨,我俩在屋顶上剥了一晚上,嘿嘿。”
林文轩说起这事儿还有点得意,完全没有“摸鱼”的羞愧感,
“大山白天就烤完了,怕味道太香,凉了才装袋回来的,但已经熟了,你扒了皮就能吃,吃完了我再去给你拿,我俩一人一半,起码还能再拿两三兜回来。”
梁生娣乐开了花,但又觉得这事儿不对,呲着牙瞪着他,
“你俩不好好放哨,一会儿鬼子摸进来了,你俩还在那烤栗子,小心村长拿你俩……你俩……”
“祭旗?”林文轩给她补完了这句话,然后才笑着说,“不会的,我们两个人的,一人开小差的时候,还有一个时时刻刻盯着外面呢!”
他又给已经睡成小猪的闺女掖了掖被角,轻声说,
“你一会儿等我们走了以后再慢慢吃,要是觉得冷,用煤油灯烤一烤就行,这玩意儿管饱。”
“嗯,”梁生娣在他说话的时候,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一颗栗子,用牙咬开了,把肉掏出来塞进了林文轩嘴里。
“甜吗?”
“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