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洪武二十八年,闰九月
第二天,依旧是吴尚宫早早地候在了门口。
世子跟世子妃要穿戴礼服去拜见王爷跟王妃。
皇爷爷简朴,皇子皇孙的日子自然不敢僭越,他们的礼服,冠服质朴得很,没有太多的零零碎碎。
很快,两个人装扮完毕出了门。
坐着轿子走在上辈子经常往来的这条路上,张欣思绪万千。
夫君不行,婆婆的的确确是个最好的婆婆。
公公,外面再怎么说公公残暴,但对她这个儿媳妇,那是没话说,就算后来性情大变,对她也能温和三分。
可以再见二老,她很高兴。
到了地方,张欣看着正堂里坐得端端正正的公公婆婆,跟着朱高炽,恭恭敬敬的跪下,诚心诚意发自肺腑的给二老行礼。
跪立,低首,躬身,抬手,作揖,四拜。
受枣栗,再拜。
每一拜,张欣都在心里默默的念一句祝语。
愿公公安康,愿婆婆如意,愿重来一次万事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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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炽的婚假也就三天,这之后,王府内的女人们,自有生活规律。
皇爷爷皇城里的女人要读书识字,燕王府自然也不例外。
燕王妃徐氏设了讲课堂,儿媳妇亲闺女由燕王妃教,而宫女们则由指定的尚宫管教。
这会张欣跟燕王妃徐氏还有朱高炽的姐妹一起在讲课堂上课。
“欣儿这手字写得不错,就是,怎么有股锐气?”
燕王妃徐氏看了一圈,站在张欣的边上笑着赞道。
“娘!”
张欣起身行礼叫道。
“母后的《女诫》,让欣儿写出了金刀铁马的味道。锋芒不宜,无锋也是刀刃。”
徐氏又仔细的端详了一遍张欣的字,才缓缓的说道。
“是,娘,媳妇就是心里有点生气,又觉得不该。”
张欣低垂脑袋,语气里略带委屈。
也是自己疏忽了,几十年下来,这字都不一样了。
还好,昨晚朱高炽去了李氏那里。
“你啊,还真是,这有什么值当的,不过是些玩意儿,解解闷,逗逗乐。我跟你们嫂子说话,你们也听着点。将来你们也有这一遭。”
徐氏轻点张欣的脑门顶,又跟同在屋子里习字的几个女儿说道。
“娘这是要倾囊相授啊,弟妹真可人,没几天,娘疼你比我们还多。”
即将嫁人的大女儿朱玉英笑着打趣。
“就是!娘偏心!”
其余几个跟着起哄。
“放屁,你不学还怨你娘我!”
徐氏扯了朱玉英的脸皮笑骂。
“子不教,母之过,哈哈哈哈!”
最小的女儿如今不过八岁,刮着自己的脸做羞羞状。
“真能赖,走吧,这习字也够时辰了,我们去园子里走走,边走边说。智明虽小,过了十岁也要寻摸起来了,总要懂些才能在后院里过得好。别像你大姐姐,榆木疙瘩照不透。”
徐氏拍了小女儿脑袋一记,看看时间,就下了决断。
晃悠悠的一群人到了孝德宫后面的园子里,宫女已经把亭子收拾了出来,茶水点心一应俱全。
“很委屈?”
徐氏坐定,待张欣也喝了一杯茶水才问道。
“娘~~爹就从来不!”
张欣半垂了脑袋,学着小女儿家,手指头勾着自己的衣袖打卷。
“你爹在外面可没闲着,一年到头,有几天在王府里呆着啊,再不好好的哄着我,吃不好睡不好的,你爹也是经过的。”
徐氏笑着就弹了一下张欣的脑门。
“哎哟,娘也生过气?”
张欣假疼,但却是真诧异的问道。
“佛都有火啊,人还能不生气?你还小,气性大,就是这事吧,拦不住,就得学会当睁眼瞎。”
徐氏满不在乎。
“娘好好跟我讲讲,皇祖母的《女诫》里,只说要贤良,要容人,却没说要怎么做到。”
张欣非常诚恳的求指教。
她上辈子就因为这个在生下朱瞻基之前憋屈至极,跟朱高炽也经常因为这个闹不愉快。
后来看开了,不把那个死胖子当一回事,这日子才慢慢的过顺溜了。
想不到这次刚刚进府,就听到了完全不一样的说辞。
“母后的书,你得从别的方面去想,傻孩子。皮子真嫩,年轻可真好。”
徐氏看张欣的额头轻轻一弹居然出了一个红印子,挥手让人去取药膏又接着说:
“咱们家说是王府,其实也是贫苦人家出身。
你爹,小时候连个名字都没有,都七岁了,你皇爷爷才给取了名字。
那会乱得很,有一顿没一顿,朝不保夕,你爹心里的念想只有一个,那就是吃饱饭。
你看这满园子的花花草草,什么时候也没见你爹多看一眼吧。
要不是这王府里不能种菜,你爹恨不得全扒拉了种些粮食,养些畜生。”
徐氏边说边笑。
“哈哈哈。”
张欣大笑,这些话张欣上辈子还真没听过。
成亲之后,她没有立刻怀上孩子,朱高炽对她也是可有可无。
是婆婆一直护着她,安抚她,但没有对她说太多的大道理。
那三四年,大家的心天天都是悬着的。后面也没有什么喜乐平和的时候。
这辈子回来,她清楚公公婆婆是什么样的,没几天时间,婆媳俩就好得不行。
而公爹在人前,很威严,对儿子,很严厉,对她这个目前唯一的儿媳妇,还是不错的,成亲了之后,夸了她几次就骂了自己儿子几次。
“你皇爷爷跟你爹是一样的,正如你娘我,跟你皇祖母,大家都是乱世里挣扎出来的。
占着糟糠之妻的位置,又糟又糠的。
你换个位置想想,你喜欢看美人还是看老太婆?
美人撒娇,那是动人,老太婆撒娇,那就成吓人了。
贤良什么的,那是你皇祖母给那些个狐媚子不安分的玩意儿立的。
进来的时候都是些十几岁的小玩意。
我们想她是个什么样的,就会教成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