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家工厂的规模太大了,上千军人笔直站立的场面太惊人,秦老汉靠着秦淮的面子,和台上的领导干部并肩站着,看着台下昔日比自己有面子的老伙计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自己时,这迟来的风光,让他觉得哪怕现在死了也值了。
今天可谓秦老汉人生中的最高光时刻。
所以奠基仪式结束秦淮要回去,他支支吾吾得说:“秦淮,我很长时间没回来,不如,今天就在村里住一晚吧......”
他想留在村里风光风光,只不过这话他不好意思跟秦淮这个小辈明说。
秦淮当然明白他在想什么,笑着说:“行,爷爷你今天就留在村里和老伙计叙旧,明天你别自己进城,等下午我来接你回去。”
老汉炫耀得说:“你们看,这孩子就是孝顺,咱们秦家庄的人,以前进城都是靠两条腿走路,到位怎么就走不动了,我又不是什么娇气人,在城里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让我干,现在又不舍得让我走路......”
村里的老人都说:“秦老头你就偷着笑吧,我要是有秦淮这样孝顺的孙子,做梦都能笑醒,有本事还有良心,关键时刻还想着村里的乡亲,这孩子我看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
马上有人说了:“那孩子还要多有出息,在城里开了什么修车铺,才十几岁就顶门立户过日子,自己养活一家四口人,一点不像他那没良心的爹,进城就不管老人了。”
说到秦大树,就有人说秦大根,秦老汉的心情顿时有些失落,秦淮再好始终是收养的,还是孙子,现在他的亲生父母也找来了,虽说老汉对秦淮有信心,但是这回却突然没有了。
其实农村像秦大树兄弟俩这样的才是正常的,秦淮这样的,几乎凤毛麟角。
秦淮说:“他们也难吧,我们不怪他。”
秦老汉心里这才好受点,大声交代秦淮回去不要什么都自己干,雇着秦忠林两口是干什么的。
秦淮说:“我知道了,爷,那我先回去了,你要是晚上没地方住还是早点回城吧,我跟队长叔说好了,他会派马车送你。”
“你去吧,我这么大年纪,不用操心我。”
秦老汉以前在村里说话没人听,今天的嗓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
年少时,别人会看你父母的社会地位对待你,长大后,别人会看你的社会地位对待你父母,农村这种情况更现实,也更残酷。
秦老汉两个儿子都没出息,直到今天靠孙子才在村里扬眉吐气,这才活出点意思来。
他给老伙计递烟的时候,都不心疼了。
其实他在城里也是抽老烟袋的,回来前专门让秦淮买了二包过滤嘴烟,就是想告诉大家,他过得很好。
以秦家庄现在的收入水平,青壮都是抽不到这种干部烟的,更何况他们这些老的,老人纷纷说:“老秦头,你真是抖起来了,今天晚上村里开会,到时候你一定会坐最前牌。”
最前排的位置一般是预留的,有资格坐的就那么几个人,现在他居然也有资格坐了,然后老汉就很高兴。
秦淮见到这个情形,摇头笑笑上车,农村难混,没有本事的老人能被人欺负死,一辈子窝囊死的不在少数,他能理解秦老汉的心理。
工厂的事虽然因为他而起,但是现在他根本插不上手,苏伟军好几次暗示,只要他愿意当厂长,就让他当,但是秦淮志不在此,他恨不得和刘家完全脱离关系,当然不会同意。
回县城后,秦淮没法在修车铺呆,很多人来找他,有的觉得自己不含糊,至少能去上个科长会计什么的,还有的觉得自己能当厂长。
以前他觉得认识人多好办事,现在后悔认识那么多人,都觉得跟他关系不含糊,提要求也是直接了当。
首先这两家他根本插不上手,再者也不愿意为别人出头,但要是说话直接,又得罪人,索性躲在家里不出去了。
刘承宗终于还是来了。
没有很大的场面,一大早秦淮在店里卖东西,一个清瘦的中年人走进店里。
秦淮抬头打招呼时,就愣住了。
两人像在照镜子似的,互相一眼就认出了彼此。
“秦淮?”
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秦淮楞了片刻说:“我是,请问你要点什么?”
中年人脸上闪过失望的神色说:“我是刘承宗。”
他的性格很强势,一点都没转弯,就这么直接得说出来。
秦淮说:“哦...”
刘承宗也没觉得受冷落,在店里转了一圈,还对秦忠林夫妻俩笑了笑,秦忠林倒是被他的气势震慑了,喃喃地说了句什么。
刘承宗这才转向秦淮说:“你干得不错,在这样的年纪,能养活四口人,很多大人都不如你。”
秦淮说:“您过奖了。”
秦忠林看着刘承宗,明明是瘦瘦的中年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偏偏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刘承宗又说:“两位同志,我有话想跟秦淮单独谈谈,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虽然商量的语气,但是不容拒绝。
秦忠林慌乱得说:“哦,好。”
刘承宗坐在秦老每天坐的位置,看着柜台里的肥皂,香烟说:“我听说了,你挺不容易的。”
秦淮只觉得身体绷得笔直。
“让你受委屈了...”
听到这句话,秦淮忽然笑了,他又不是真正的秦淮,不会被刘承宗的情绪牵引:“没有,我挺好的。”
“你想不想知道你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秦淮的身体不由颤抖起来,这是肉体本能的执念,不受本人控制。
他的反应让刘承宗露出心疼的神色说:“我慢慢告诉你,你不要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