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子,我家大人请公子一叙。”
林尽染才刚刚踏出宫门,便有衙役迎上前将其拦住。
林尽染细细打量此人,看身着应是京都府衙的衙役,遂问道,“你家大人是?”
那衙役屈身回道,“我家大人是京都府尹。杜大人回府衙后便让小人在此等候。在明园时,小的有幸见过林公子,因此便让小人过来传话。”
林尽染闻言便信了几分,再问道,“那杜大人现在何处?”
“回林公子的话,在聆音阁。”
“聆音阁?”林尽染听着这个名字,心里一慌,蹙着眉头问道,“此处该不会是窑子吧?”
若是窑子,林尽染还得找托辞婉拒。这还未成婚便要去逛窑子,怕是李老将军得提着刀子将自己活活砍死。
那衙役赶忙摆了摆手,连连否声道,“林公子误会了,我家大人怎会去那种地方。聆音阁乃是青楼,里头的姑娘可都是清倌人。杜大人也只在心情烦闷的时候去听听曲子罢了。”
林尽染思索了片刻,还是有些犹豫道,“那就烦请带路了。”
“言重了,林公子且随小人来。”
这聆音阁坐落在通义坊,这坊中有两样名动长安的绝品,一是聆音阁中的清倌人,个个相貌出众,风华绝代,歌舞诗画是样样精通;二便是清明渠中的画舫,这聆音阁坐落在清明渠以东,长安城中的百姓或许不知道聆音阁最东边的阁楼叫什么,但一定知道最西边建在清明渠上的画舫便是叫作“醉仙舸”。
说是画舫也不全对,醉仙舸实际上是一座水榭,不过是因形似画舫,又在清明渠上,这便有了这醉仙舸的名字。这清明渠南北贯穿通义坊,因此,只要在坊西都能隔水相望这醉仙舸。尤其是日落之后,除了平康坊,便属这通义坊最是热闹。灯火如昼,清风徐来,这清明渠也不过是三四丈宽,但这醉仙舸却又远的像是望向人间仙境一般。
一路上,京都府的衙役一直在给林尽染介绍这聆音阁。
“林公子,那便是醉仙舸!”
那衙役带着林尽染特意从坊西而入,指了指那清明渠对岸的水榭。
确实如同画舫一般,舫中的纱纬随风轻轻飘荡,这纱纬应是有两层,能看到舫中的影子,却又不能窥得全貌,颇有些朦胧感。
“小兄弟,可曾进去过?”
那衙役闻言不免有些失落,“岂有这般容易便能进去的。若不是达官显贵,或是饱读诗书的才子,诸如小人这等怎可入内呢。就连这醉仙舸都只是坊间起的名字,小人也只是听人提起过罢了。”
“公子,这便是聆音阁了。”林尽染随着衙役走到了这聆音阁,据衙役的说法,这可是整个长安城里第二大的青楼。
林尽染刚走上踏跺,便觉那衙役没有跟上,回首问道,“小兄弟不进去吗?”
那衙役明显心动了一下,可片刻后又落寞的说道,“小人即使进去了也会被赶出来。林公子自己进去罢,小人把路带到了,便先回府衙办差了。”
林尽染也没有再强求,但也仅仅是刚进了大门,便看到一面用玉石做成的影壁墙,极尽奢华。
沿着进门后,左边的曲廊走去,才窥得前院的全貌,这入口两侧曲廊都各自分布了一间小厅,中庭布满奇珍异石,筑有池塘,种了各式花卉。
而小厅正中放了一面屏风,隔着屏风的轻纱看去,依稀能窥的里面的女子,正抱着琵琶弹唱。而进门一侧又只放了六张桌案,坐着一些穿着都较相似的男子,头戴软角幞头,身着窄袖圆领袍,腰系黑色革带,看穿着打扮应都是些商人。
林尽染刚想进去问问路,便被门口的小厮给拦了下来。
小厮轻轻地恭说道,“此处乃是贵人听曲的地方。公子且先到楼中,交了银钱,换了牌子,方可入内。”
小厮又指了指那名为“揽月楼”的地方。
“多谢小兄弟指点!”林尽染拱手谢过之后,便沿着曲廊进了揽月楼。
这揽月楼说来也与其他楼阁有些不同,外观看去便是一个八边形,正是对了八个不同的方位。南为入户,进了揽月楼,才瞧见这八个不同的方位中,其余各方位皆做了房间。即是一层有七间,有七层,做了七七四十九圆满之数。
而这八个方位至揽月楼中心的钱柜各放置了一列桌案,一列八张,共计六十四张,暗含六十四卦之意,揽月楼中心又有四张钱柜合围,正对四个方位。
“公子看着眼生,是第一次来揽月楼吧。”
一侍女见林尽染进门便赶紧迎了上去,做了个万福礼,心中暗道:这公子的模样好生俊俏,就不知肚子里有没有些墨水。
林尽染见有一女子上前招呼,便拱手回应道,“姑娘有礼了。”
“公子可知聆音阁的规矩?”
林尽染很是老实的回道,“鄙人不知。还请姑娘解惑。”
“既已进了揽月楼,那公子便要选用金玉还是以文采入姑娘闺阁?”
“两者有何区别吗?”林尽染闻言有些不解。
侍女耐心解释道,“若是用金玉入,那便请公子至钱柜,以银钱换取令牌,方可入进门时的两个小厅听曲赏舞,若要进揽月楼姑娘的闺阁,便需要竞价。若是以文采入,那便留下墨宝。奴婢们会将公子墨宝传于各位闺中姑娘,若是哪位姑娘青眼,便会将公子请进闺中,把酒赏月,吟诗作赋。”
林尽染暗道了一句,还得是青楼会玩,又是能赚钱,又能大张旗鼓的泡文艺男青年。
“吟诗作赋,鄙人不太擅长。若是来寻人的,也要守这些规矩吗?”
侍女闻言轻声一笑,调侃道,“公子,来聆音阁的青年才俊,进了揽月楼,都说是来寻人的。”
“姑娘误会了,鄙人是寻一好友。”林尽染有些讪讪一笑。
“那公子依旧得留下墨宝,供姑娘们品鉴。若是公子的好友在哪位姑娘的房中,恰巧这位姑娘没有看上公子的诗词,公子仍旧也是进不去的。”
“如此,那这诗词可有何要求?”林尽染见这是躲不开了,只能妥协。这杜子腾见到得好好说说,选什么地方一叙不好,非得选个连门都不一定能进去的地方。
“并无要求,公子即兴而作,公子请随奴婢来。”侍女便引着林尽染前去空的桌案,桌上早已放好了笔墨纸砚,“公子,不限时间,写完后通知一声奴婢即可。”
林尽染提笔后也不知该写哪一首,便赶紧唤住了那侍女,“要不姑娘还是给定个题罢,不然鄙人实在无从下手。”
只见那侍女闻言捂嘴轻笑,“公子倒是有意思,给定了词,岂不是更难写?也罢,那就以梅花为题罢。”
刚听侍女说罢,林尽染思考片刻便直接落笔默写,是的,默写。不然这么多诗默写哪一段,都得犯了选择困难症。
侍女见林尽染仅是思索了一两息便直接落笔,就好奇的在一旁看着。
纸上写道:
卜算子咏梅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此作原是宋代陆游所做,此时被林尽染默写来,用作是进揽月楼的敲门砖。经过之前的《洛神赋》,林尽染已是极力注意要将文字写成繁体字,免得又闹了笑话。不过还未曾练过字,这字委实写的一般。
侍女在一旁轻轻读着,见林尽染已住笔,便连声提醒道,“公子,你还未钤印。”
“钤印?”林尽染第一次知道这么新鲜的词。
“就是公子可否加盖上私印,亦或者公子可直接落款。”
林尽染顿时恍然大悟,遂问道,“姑娘,你是说要签上自己的名字是吧?”
那侍女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直白的话,赶忙回道,“是的,公子。”
林尽染听此便赶紧写上自己的名字。
那侍女小声的念叨,“林尽染。林尽染?是林尽染!”
这一声声的名字却是越念越响,“公子可是刚从北境回来的林将军?”
一时间揽月楼里目光都一齐盯上了林尽染,让林尽染有些别扭。
“鄙人只是一介布衣,并不是将军。”林尽染发觉自己的名声是挺大的,但是有些误解,怎么老被喊成林将军。不过这也怪不了任何人,茶肆酒楼传颂林尽染的事迹时,说的便是林将军,反倒是林将军说的多了,本身林将军叫什么名字知道的还少些。
“快,来人,将此墨宝抄送给各闺阁的姑娘们。”
侍女已经不管林尽染说什么了,连连招呼人将林尽染写的诗誊录下来,送至各位姑娘的闺阁中。
那侍女有些歉意地说道,“都怪奴婢有眼无珠,怠慢了贵人。杜大人已吩咐过了,正在二楼清雪姑娘房中等着林公子,公子且随我来。”
这侍女一听闻是林尽染来此,便显得更加的热情。
“公子,便是这里。”
侍女将林尽染领至了二楼的北向闺阁,还未敲门,门便已开,而开门的正是京都府尹杜子腾。
“林公子?”
杜子腾有些惊诧之态,遂笑道,“我说外面怎的这么热闹。杜某都打算出去迎你了。快快快,进来。”
屋中陈设很清雅,旁边还有一间屋子,有一面屏风隔着,依稀能瞧见里面的姑娘抚着琴。见林尽染进屋后,缓缓起身,行了万福,柔声道,“林公子有礼了。”
“姑娘有礼!”
林尽染与杜子腾坐下后,林尽染便开口问道,“杜大人今日竟有雅兴来这聆音阁听曲,不知约染之来是有何事?”
杜子腾猛灌了两杯酒,迟疑片刻便说道,“林公子,我···”
“若是私下,我喊杜大人杜兄,你喊我染之可好?”林尽染对这杜子腾也颇有些好感,起了结交之意。
“如此自然是极好的。”
杜子腾又灌了一口下去,便说道,“染之,你可知我从宫里出来后,府衙中发生了何事?尚书大人亲自领着那些百姓撤掉了状子,还令他们各自领走了自家的孩子。有几户老人的眼神中,就是透着不甘。可为何不撑下去啊,明明最多还有几日,就能真相大白,就能将那俩公子哥给绳之以法。”
“杜兄的想法,我能理解。但此事已成定局,我等皆无力挽回。依染之看,他们的好日子也必不长久!杜兄可愿与我打个赌?”
“哦?染之与我赌什么?”杜子腾这会儿倒是起了兴趣。
“染之赌他们撑不过三年!这不仅是你我的愿望,还是那位的愿望。”林尽染说罢还指了指上头。
确实,又有哪位君王乐意见到这种情形呢。世家大族、高官权贵便能影响一桩命案的裁定,能挑衅一个国家的法度,对君王来说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存在。现下需要一个契机,来将这貌似平衡的生态打破!
“好!染之,杜某希望你能赢!不仅是我,全天下的人应该都希望染之能赢。”
杜子腾隐隐有些期待着那天的到来,与林尽染碰了一杯。
“杜兄怎会想着到揽月楼约染之一叙。”
杜子腾有些讪讪道,“杜某平日里心情烦闷时便会来此听曲,按规矩杜某也是要在一层作了诗词,得了闺阁姑娘的青眼,才有机会进来。不过揽月楼的管事认出杜某,便给了这特权,让杜某能上这二楼清雪姑娘房中听曲。不过杜某只敢白天来听会儿曲,可不敢有妄念。”
“哈哈哈,杜兄勿多言,染之知你惧内!”
“染之可莫要打趣杜某。”杜子腾更露窘态,可倏地想起林尽染应当会被一楼的侍女刁难才对,“染之是怎么上来的?杜某想起来了,林将军的事迹可传遍了长安,想必管事或是侍女认出你了吧?”
“铮!”有如裂帛之声,琴声戛然而止。
屏风后的清雪姑娘倏然便站起身赔礼道,“是清雪失礼了。杜大人和林将军勿怪,清雪这就唤人来换把琴。”
说着清雪姑娘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此刻却有些羞涩的低着头,打开房门便让门口的侍女去取一把琴来。正欲将门关上时,却已有十余名侍女快步走到门口,柔声说道,“清雪姑娘,奴婢代洛琦姑娘来请林公子进闺阁一叙。”
“清雪姑娘,奴婢代羽歆姑娘来请林公子进闺阁一叙。”
“清雪姑娘,···”
未等片刻,清雪姑娘的闺阁门口已见有二三十名侍女。
杜子腾有些羡慕道,“揽月楼可从来没有这盛景。看来染之的盛名不虚,揽月楼中的姑娘竟都要来抢染之。”
林尽染皱着眉头,有些无奈道,“杜兄可莫要取笑,染之可是有亲事的。”
“染之勿忧,揽月楼并非是不堪···”
还未等话说完,门外便传来,“清雪姑娘,元瑶姑娘请林将军进闺阁一叙。”
此言一出,连一向闹热的揽月楼一层都霎时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