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薛坤俯身做了长揖,恭敬称道。
来人约莫是过了半百,须发皆有些发白,但依旧是虎背熊腰,越近着亭阁,这步子迈地越是沉稳和快了些。目光如炬,此刻的眼神便是直直地落在薛坤身上,也未多发一言,就将薛坤一把提起,扔进湖中。
声音虽说已有些苍老,但依旧沉厚有力,“你的胆子倒是不小。想来是得了什么癔症,且在水里好好泡上半个时辰,清醒些。”
冬夜里的湖水何其冰凉,可这薛坤被扔进湖中却也不敢怒,只得回了一句,“将,军说的是。”
元瑶的眉头微微一蹙,只将软剑收回腰间,拱手敬道,“元瑶见过将军。”
这被称作将军的老翁负手而立,平静地问道,“为何下江南?”
“受二皇子所托。”
“二皇子?”这老翁不禁冷哼了一声,“不过是个失宠的皇子,你听他的作甚?”
元瑶却是不露一丝情感,只冷冷地回道,“承贵人的意思,在长安的一应事宜,需得以二皇子为重。”
这老翁虎眉一皱,沉默了片刻,又暗叹一口气,询问道,“那你在长安中的账簿是如何处置?真就全交给了薛乾?”
“自然不是。”元瑶闻言更是冷冷的一笑,“若是将这账簿交出,安能有元瑶的活路?揽月楼在长安的一应事宜已步入正轨,眼下薛骞手中的确会有两册账簿。但此之前,元瑶便已有王翮手中那份的正本,现下接替王翮的那位,即便将手中账簿交予薛骞,也不过是些近期的名录。”
“你就不怕长期下去,你被架空或是私藏的账簿被寻到而大难临头吗?”这老翁的语气明显是有些急促,带了些担忧的意味,“眼下你手中的账簿究竟在何处?”
元瑶起先听了前半句,眉头终是松了些,可又听到后半句,心中更觉苦涩,言语中却还是那副冰冷模样,“恐交出这账簿,元瑶才是真正的大难临头。”
老翁倏然上前便将元瑶的脖子掐住,顶到亭阁的柱子上,有些残忍地说道,“趁吾还有些耐心,你可莫要不识好歹。”
元瑶霎时感觉双脚已然离地,但还是将自己的本能压了下来,双手紧握着拳头贴在身侧,眼中满是血丝,眼角流出几滴泪,许是下意识反应,又许是庆幸余生解脱,俏脸被憋的通红,嘴角吃力弯起的弧度,让这老翁似是感觉到了蔑视,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一份,可忽的又想起些什么便将手松开。
老翁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元瑶正倒在地上大口的喘息,不禁沉声道,“你这脾气又是学了谁?便是李代远的那个女婿?你这般姿色的女子,就是皇子也配的,偏要上赶着做这混小子的小妾?随他下了江南倒也罢了,竟还为了他来千金阁撒泼!莫要忘了,你自己便是揽月楼的东家!”
元瑶稍稍缓过来,单手撑着身子,坐在地上,有些凄冽地一笑,“将军这话说的有意思,我本就是个卑贱之人,做了林尽染的小妾又如何?”
话音刚落,似是回想起些往事,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好半晌才又悠悠地说道,“便只有他才关心元瑶是否受了委屈,整日忧心着如何在你们这些大人物的鼓掌之中生存下去;也只有他才会挡在元瑶面前,替元瑶挡了那无妄之灾。”
可老翁却是不屑地冷哼一声,“看来,你这学的还没到火候。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吾再给你一次机会。”
说着便蹲下身来,虎目直视元瑶的杏眼,沉声道,“回长安,继续做你揽月楼的东家,按计划行事。又或是,吾将你二人都杀了,将你好生埋葬,那小子麽便曝尸荒野,定然无人为他收尸。”
只见元瑶闻言便是狂笑,笑的花枝乱颤,笑的更似疯魔,眼角更是禁不住笑出了泪水,片刻后便说笑道,“林尽染?!当今圣上亲封的监察御史,上柱国李代远的女婿,天下学子的座师,将军是要将他杀了?竟是不怕李代远挥师南下?”
但见这老翁抓着元瑶的头发,往眼前凑了凑,阴狠地说道,“李代远最好能南下,那吾才可挥师北上勤王。你要不问问,李代远他敢吗?不过是个女婿,吾又有何杀不得?”
元瑶看着眼前这老翁的眼神,丝毫不会怀疑这个疯痞将军会做出这等事来,眼中已浮现出一丝惧意,可又不甘示弱地反驳了一嘴,“将军可想清楚了,林尽染这等身份死在江南,会有什么后果。”
老翁松开了元瑶的头发,站起身来,轻松地说道,“不过是死几个郡守,埋几个县令,江南诸郡还是尽在吾等手中。若是真能逼的李代远南下,他们死了又何妨?”
元瑶自是知晓这老翁的意思,李代远若是为了林尽染之死私自南下,若是突厥方得了信,便是重兵攻打北境,而江南又起勤王之名,与突厥方一齐攻打李代远的北境军,便是要他首尾难顾。
只是眼下林尽染若是真死了,李代远携北境军南下倒也是真称了他的意,但李代远若是按兵不动,长安那位便是师出有名,当下自然不能做了这般草率的决定。
“机会便是只有一次,安心回长安,吾还能给你寻个好人家,倘若真急着寻死,也莫忘了将账簿交出来。再如此执迷不悟,就莫要怪吾不念往日情分,言尽于此,自断吧。”说罢,老翁横了一眼元瑶便拂袖而去。
元瑶坐在地上,凄冽的一笑。半晌后,又倏地起身,整了整衣容,往千金阁外而去。
“喂?薛某可以出来了吗?”薛坤在湖水中泡了也不少时候的,冷的直打哆嗦,见这元瑶和老翁都离去了,嘟囔道,“应该无事了。”
刚想爬上岸,便被一个人影又踹回湖里,只听他冷冷道,“将军说,你得泡上半个时辰。”
这会儿来后院往‘醉仙舸’去的人也不少,见这薛掌柜泡在湖里,都不禁问道,“薛掌柜怎的在湖里?可要搭把手上来?”
“无碍无碍。鄙人觉着火气旺,在湖里下下火,一会儿变好。”薛掌柜有些讪讪地回道,虽说只偶有人路过这儿去‘醉仙舸’,但今日落水一事恐翌日便能传遍江宁。
元瑶带着忧心忡忡回到了驿馆,抬眼看去,这林尽染屋子里的灯已灭,想来也是睡下了,心想着明日再去他的屋里探望。
刚走到自己屋前,便瞧见林尽染正坐在桌旁,将装着香水的小瓷瓶整齐的码放在锦盒中。
“染之怎么在妾身房中。”元瑶又恢复了那股妩媚风情,有些调笑道,“妾身说的可是回长安后才做染之的小妾,你未免有些心急了。你这刚有的新伤,怕也是有心无力吧?”
“我见你这房门都没关,想着明日那些个姑娘、小姐、夫人什么的得上门来取香水,我先制了些,分好放你屋里。”林尽染分着最后那几瓶放进锦盒之中,又紧接着说道,“我可没翻你东西,我光明正大,可不做那宵小之事。”
元瑶闻言稍愣了愣神,想来应是刚出门时着急,便没有锁上房门,却又继续打趣着,“你何曾不是个宵小之徒?便是将妾身的心给偷了去。”
林尽染闻言不禁起了个鸡皮疙瘩,自知是这狐狸精又是在与自己玩笑,不禁有些嫌弃道,“你又来打趣,今日份打趣奉上是吧。”
总算是分完了,抬眼便见到门口穿着一身劲装的元瑶,可头发稍显凌乱,忍痛起身上前问道,“你去哪儿了?怎弄得这副模样?”
但见到元瑶脖子上还有被掐的红印,脸色愈发的沉了下来,语气中更是有些不善,询问道,“是谁伤了你?”
元瑶轻轻摇了摇头,原本是想直接回了房处理,但未曾想到林尽染竟然在自己屋中,往后也定然躲不过他的眼,现下这个将军出现在江南,索性就半真半假地跟林尽染说道,“贵人出现在江南,元瑶所为没有让贵人满意,自然要受些惩戒。”
林尽染心中咯噔一下,暗暗想到,这元瑶怎的今日还与自己说了实话,竟也是毫不避讳?但眼下终究是元瑶受了欺负,便怒道,“你那个贵人在江南?呵,欺负一个女子算甚本事,你且告诉我他现下在何处,我这就去将他砍了。”
“能得你这么一句话便够了。”元瑶也难得只显温柔之色,扶着林尽染坐下,劝解道,“往后出行,你还是得带上陛下给你的护卫,莫要让今日之险境再现。”
林尽染有些讪讪一笑,“谁能想到这文弱书生如此不讲武德,端起炭火便我身上泼。往后小心些便是了,这些侍卫都带上,怕是闹得动静太大了。”
“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