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片刻,程吟玉来到一处锦鲤池。
锦鲤池不大,锦鲤却多,她生了几分兴致,坐在凉亭里赏鱼,让思思去拿鱼食。
思思懒得动弹,推给丹樱。
丹樱也不跟她争执,径直去了。
程吟玉将一切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等丹樱走了,思思自顾自地说起锦鲤池的来历。
“这曲江别院是先帝的时候建的,先帝还在这里小住过呢,说这个锦鲤池里有灵气,后来皇上又赐给了王爷。”
程吟玉觉得这话得看先帝是什么时候说的,若是五十岁以后,那便不用信了。
先帝是文武双全的贤明君主,只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忽然追求起长生不老之术,连朝政也不顾了,整日炼丹。
她摇着团扇不接话,思思却闲不住,兀自说地津津有味:“听说锦鲤池许愿很灵,夫人可有愿望?”
程吟玉默了默,只说了四个字:“安稳一生。”
前十二年,她在饥寒交迫中度过,又三年,她虽衣食无忧,但身处青楼,如何过得安稳。
程吟玉垂眼看着锦鲤游来摆去,如今甚是安稳,她已然知足了。
不多时,丹樱将鱼食找来了。
程吟玉抓起一把撒入池中,看锦鲤争食,水中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相比于她的怡然自得,顾行舟甚是忙碌。
如今他隔日便要去一趟军营,操练士兵、处理军务,待从军营里出来,又直奔皇宫。
听父皇身边的李公公说,父皇刚睡下,他便去了趟含芳宫。
他的母妃恪美人,位份虽不高,但育有一子一女,是以居住在含芳宫主殿锦明殿。
刚踏入殿内,他便瞧见了妹妹——九公主顾颂宁。
顾颂宁正在扑蝶,她生性胆怯,甚少有这么活泼灵动的时候,顾行舟便没打扰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
没过多久,顾颂宁一个转身,忽的望见门外站着个挺拔如竹的男人,吓得后退一步,这才看清是自家兄长。
想起自己方才在做什么,她颇为不好意思地唤道:“皇兄,你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你和母妃,”顾行舟朝她走去,“母妃呢?”
“正歇晌呢,我睡不着,就出来玩了。”
顾颂宁攥了攥手指,小声请求:“方才我只是一时忘形,皇兄别告诉母妃。”
因着父皇对长相妖媚的妃子不假辞色,母妃渐渐养成了谨慎的性子,连带着养在身边的顾颂宁也愈发谨小慎微起来。
“无妨,你年纪小,正是爱玩的时候。”
顾行舟摸摸她的脑袋:“若是母妃因此训斥你,我来给你撑腰。”
他和顾颂宁相差六岁,自幼他便看着她长大,知晓她胆小怯懦,所以对她爱护有加。
而且,她长得像母妃,特别是生了一双勾人的狐狸眼,不讨父皇喜欢。
这后宫之中明里暗里的欺凌不胜枚举,他得强大起来,才能保护母妃和妹妹。
顾颂宁感动了一会儿,又真心实意地为他忧心起来。
“皇兄,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你为了一个……花魁,一掷千金的事情,宫里已经传遍了。”
说到“花魁”那两个字,她的声音模糊不清,羞于提及这样的字眼。
顾行舟沉声问:“母妃说了些什么?”
顾颂宁正欲开口,殿里传来一声娇媚的呼唤:“行舟来了?”
“皇兄,你自求多福,”顾颂宁轻声开口,“好好和母妃说,不要争吵。”
顾行舟进了锦明殿内,等了一会儿,恪美人揉着额角走了过来。
恪美人年近四十,依然貌美,脸上不见一丝皱纹,仿佛容颜永驻般,瞧着与新入宫的嫔妃们不相上下,唯独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可一个月却总能宠幸她两三回,勉为其难能说一句荣宠不衰。
但她位份不高,得的赏赐也少,其余妃嫔对她又是嫉妒又是不屑,矛盾极了。
恪美人落座,瞥了眼丰神俊朗的儿子,又下意识地垂下眼睛,不敢跟人对视太久。
“我听说,你看上一位花魁娘子?”
顾行舟颔首道:“如今养在曲江别院。”
“你、你收了她也就罢了,”恪美人叹了口气,“怎么非要如此高调,竟舍得一掷千金。事情都传到宫里来了,你父皇肯定知道了。”
说到这里,她蹙起眉,害怕道:“皇上会不会觉得是我管教无方,又降了我的位?”
入宫二十余年,她的位份起起伏伏,皇帝高兴了便给她升位分,前些年她已坐到昭仪的位置了。
但皇帝喜怒无常,半年里连降三级,还有两次竟褫夺封号。
随着顾行舟渐渐长大,在朝野之中崭露头角,母凭子贵,这两年她的位份倒是稳定在美人了。
顾行舟安慰道:“有儿子在,谁也降不了您的位。”
“你就是这样自大!”
恪美人捂着心口,“我真怕你哪日惹了你父皇不高兴,一怒之下将你贬到犄角旮旯的地方,永不许回京。”
她越说越害怕,抓着顾行舟的衣袖祈求道:“舟儿,你乖一些吧,不要忤逆你父皇,赶紧将那个花魁撵出去,好好为你父皇办差。”
顾行舟捏了捏眉心,为了不让她再念叨,只好答应道:“母妃,我知道。”
“每次都是跟我保证好,转头便忘了,”恪美人擦了擦眼角,“舟儿,你越大,母妃便越猜不透你了,你到底是如何想的,能不能告诉母妃?”
顾行舟默默地想:我敢说,您敢听吗?
想必刚听到他想当太子便吓得晕过去了,更遑论别的了。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顾行舟站起身,如今他年纪不小了,不能在后宫久留。
恪美人也想到这个,忙说:“好好好,你快些走,千万别让你父皇误会了,到时候治你个私通的罪。”
顾行舟:“……”
离开含芳宫,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又走向含凉殿。
李公公笑道:“殿下来得正巧,皇上刚醒。”
顾行舟谦逊道:“劳烦公公为我通报一声。”
不多时,含凉殿的门便开了。
他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身后的门缓缓关上,发出一声沉闷厚重的响,眼前便只剩下昏暗的烛光。
盯着床榻的方向,他恭谨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许久,一支长烛燃尽,依然没有人喊他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