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寂静的小院中,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楚非雾没告诉其他人,独自一人便悄然出了门。
传言石被她拿在手中,在浓重的夜色中闪烁着幽幽的蓝光。
很快,她就到了伏陵院中,没有敲门,直接便进去了。
她和伏陵进入彼此的院子时,从来都无须打招呼的。
只见主屋中亮着微弱的光,楚非雾推开门便走了进去。伏陵一向习惯坐在中央的长桌几处,可此时却空荡荡的。
人呢?
楚非雾环视一周,终于在厅堂的角落窗户里看到了伏陵的身影。
他半个身子隐没在阴影中,正注视着窗外,脸上忽明忽暗,眼睫落下一小片阴影,看不清表情。
“师兄?”
楚非雾试探着唤了声,伏陵仿佛猛然惊醒,转头看向了她,先前黯淡的眸子此刻像极了被点亮的烛火,倏然亮盈盈的。
“楚楚,你怎么过来了。”
他示意她到身边来,给她看身旁的芍药。
是罕见的蓝紫色芍药。
不仅如此,花瓣之上还闪烁着许多粉末状的光点,像萤火虫似的,明明灭灭,煞是好看。
“哇,果然珍奇!”
楚非雾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漂亮的花朵,赞叹了一声,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触碰花瓣。
只见那些光点瞬间腾飞起来,顺着她的手游离起来,仿佛有了灵性,正在翩翩起舞。
“这是穹紫芍药,产于源洲天际,三百年成熟一株,多用于医,哪怕身上有多处伤口,也可在三个呼吸之间尽数止血。”
伏陵为她讲解着,又道:“这要是让程景洲看见了,一定馋死了。”
楚非雾笑出声,道:“说到阿程,今晚我才知道,他和宁宁两个要定亲了。”
她观察着伏陵的表情,只见伏陵一脸的果然如此,了然的点了点头:“对他们的年纪来说虽是早了一点,但他们两个又稳定,现在定下倒也合适。”
“你怎么也知道啊!”
楚非雾瞬间有一种只有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她恨!
恨自己反应太慢!明明其他人都已经察觉了!
可说起来她也不笨啊,怎么就一直没发现呢?
楚非雾气鼓鼓的,明明是在生闷气,眼眸却清亮亮的,噘起的嘴唇红润如花瓣。伏陵看着她这罕见的娇嗔的模样,顿觉心脏猛然一动。
于是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没事,等你长大就懂了。”
伏陵的手一贯冰凉,楚非雾窒了一瞬,仰着头,愣愣地抬头看向他。
面对她通透澄明的眼眸,伏陵也怔住了,手指微颤,僵硬了一瞬,随即立刻将手放下,面上竭力保持着惯常淡定的模样,似是不经意般将视线移向了窗外。
氛围一时间安静下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
楚非雾轻轻摸了摸刚刚伏陵碰过的地方,心脏再度猛烈地跳动起来,瑰色从脖颈蔓延到脸颊,就连耳尖也不可避免的沾染了点点胭红。
不由自主的,她想起今晚提起定亲时,红得像只煮熟虾子般的程景洲,还有他那句“我就是喜欢宁宁!”
那时她有些走神,未有过多波澜,现在想起来,只觉得程景洲这句话简直振聋发聩。
程景洲脸红等于喜欢宁宁,那她……她脸红是……
是喜欢师兄?!
楚非雾被这突然冒出的想法震撼住了,眼神飘到了伏陵的脸上,看他长睫轻眨,唇色殷红,再往下,不知缘何,他的喉结缓慢滚了下。
“看我做什么。”
伏陵察觉到她的视线,却也未曾扭脸看她,只是开口时低沉的嗓音中带了莫名的沙哑。
他们二人先前多数在外,总是颠沛流离于各种境况之中,鲜少有这样安静下来的独处的时候。
静谧的夜晚,和心悦的人共处一室,又被她细细看着,即便是向来淡然自若的伏陵,此时也多了一丝紧张。
楚非雾立刻收回眼神,却也不知道该看哪里,情急之间只好低下了头:“我没看。”
这一低头,伏陵便看见了她衣领间露出的一小块雪白的脖颈,眼神又是一滞,他赶忙轻咳了一声,强行将自己视线移开,提醒楚非雾:“你看窗外。”
楚非雾闻言抬头,朝着窗外望去,只见月色之下,微风轻拂,竹影婆娑。
是一片清幽的竹林,绿意盎然。修长的竹子笔直地挺立着,竹节分明,尽显刚劲,风吹过时又摇曳生姿,带着淡淡的竹香。
楚非雾的双眸一下子亮了起来。
“瓷心竹!”
她满心欢喜,朝窗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竹叶。
她最喜欢瓷心竹,可瓷心竹只有蓬莱才有,稀少且珍贵,没想到伏陵居然就这么水灵灵地就移过来了。
“喜欢吗?”
见她满脸的惊喜,伏陵的眼尾漾出笑意,先前的紧张一扫而空。
“嗯!师兄,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瓷心竹的?”
楚非雾追问,伏陵却不回答,只是浅浅的笑。
片刻后,他又开了口:“楚楚,这座院子里,种满了瓷心竹。”
“都是……”
他顿了顿,楚非雾安静地等着。
“都是为你种的。”
闻言,楚非雾睁大了眼,水润润的双眸惊诧地看向他。
伏陵也看向楚非雾,漆黑的眸子缀着几点碎光:“楚楚,这个院子从一开始,就是为你打造的。”
“从院落的布置,摆设,摆件,到庭院里的秋千,瓷心竹,全都是你喜欢的。”
楚非雾恍惚想起,伏陵打算在此定居的时候,她十分高兴,给伏陵提了好多建议,伏陵一一都采纳了。
那时她以为是伏陵对居住没有什么要求,可没曾想过,原来这院子,从一开始,就是为她而建的!
伏陵又从自己的手上将那枚储物戒褪下,放在楚非雾的掌心中:“我一半的家当都在这里,另一半家当在丹谷,下次你同我回去取。”
楚非雾呆呆地看着伏陵,师兄这是要做什么?
伏陵动作不停,手中又无端出现了一只翠色的玉镯,同先前他给她的那只很像,但明显成色好了许多。
他拉过她的手,动作十分轻柔地为她戴了上去:“上次那只没了,这只是我自己千挑万选的料子,自己制出来的镯子,你别嫌弃。”
“怎、怎么……”
怎么会嫌弃呢!
楚非雾看着自己腕上晶莹剔透的玉镯,想到这是伏陵亲手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不知怎的,心里欢喜极了。
“院子是你的,镯子是你的,我的所有家当也是你的。”
“还有……”
伏陵示意楚非雾伸出另一只手,随即,他将自己的手轻轻覆在上面。
“我……也是你的。”
伏陵这一套下来,楚非雾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她盯着伏陵那好看的唇一开一合,艰难地在脑内回想着他方才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
院子是她的,镯子是她的,他的家当都是她的,还有……
楚非雾低头看向覆在自己掌心上的伏陵修长又清瘦的手,一时间大脑宕机了。
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是她的?
是……
是……师兄……自己吗?
伏陵下颌紧绷,喉结滚动,稳了片刻气息,才又开了口:“我昨夜想了一整晚,我还是没办法接受,万一哪天你明白了这些事,却选择了别人,我……”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沙哑干涩:“我受不了。”
“楚楚,我不是逼你,我只是想说,万一哪天你懂了,你想试试,可不可以,第一个找我?”
“我随时等你。”
伏陵从未有过如此低姿态的时候,从小到大,无论如何境地,他永远是脊背最笔直的那个。
而如今,高岭之花却垂下头来,艰涩地问他身旁的小姑娘,可不可以给他留一个机会。
他静静地等着她的宣判。
而那个小姑娘,却是在一阵沉默后,紧张地咂舌道:“我、我要是想试试,不找你,还能找谁……?”
不是反问,而是疑问。
可偏偏这是疑问,才让他紧绷的脊背骤然放松下来。
原来……
她心中,从来没有第二个人选啊。
伏陵轻笑出声。
楚非雾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又觉得脸上火热起来,低着头想立刻找个缝钻进去,却被他分明的指骨钳制住了下巴。
她被迫仰起脸来,对上他的漆黑的瞳孔,其中饱含着压抑的深情。
他微微俯身,离她很近,淡淡的沉香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伏陵道:“那……先从改口开始。”
“改什么口?”
“你叫我什么?”
“……师兄啊?”
伏陵却摇头。
“伏大人?伏陵?伏……”
楚非雾的脑内疯狂搜寻,试图找到一个正确答案,伏陵却没有一个满意的,眼中的阴翳还越来越重。
一瞬间,仿若福至心灵一般,一个名字从她的脑内闪过,立刻道:“陵哥哥?”
两人皆是一顿。
伏陵眼底终于浮上笑意,他故作平静,含笑淡出一个“嗯”字,终于放开了手。
楚非雾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下巴,咬住下唇,满脸地难为情,嘴角却也翘了起来。
怎么觉得陵哥哥三个字就像蜜糖一样,那么那么甜。
……
……
……
……
……
……
这些天,叶非花觉得有些奇怪。
以往都是伏陵每天来他们小院的,可现在却变成了楚楚每天都跑过去,天亮走,天黑回。
不对劲,坚决不对劲。
三个月后,伏陵和楚非雾牵着手一同迈进院子,叶非花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二人牵在一起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
程景洲在一旁嘿嘿笑着:“师父,我看您的反射弧也挺长的,楚楚铁随您啊这是!”
“你别说话!”
遥遥地,楚青澜冲着楚非雾挥了挥手,楚非雾走过去,却被叶非花抢了先,一把抱住了楚青澜:“青澜!你看他俩暗度陈仓!”
楚青澜啼笑皆非,拍了拍叶非花,继而温柔地看着楚非雾:“乖乖,你既然长大了,娘亲要教你一件事。”
楚非雾认真听着,只见楚青澜轻轻柔柔道:“若是他惹你不开心,就宰了他。”
我滴个老天爷啊,叶非花瞥了一眼楚青澜道:“你是怎么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出这么冰冷的话的!”
楚非雾挠挠头,同样满脸震惊,原来自己这么温柔的娘亲,私底下是个狠人啊!
但身为阿娘的女儿,就要听从阿娘的话。
于是楚非雾乖顺的点头:“好的,阿娘!”
叶非花在一旁缓慢拍手,道:“好好好,不愧是亲生的母女,这下我就放心了。”
程景洲看了看这三个“气氛和睦”的女人们,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伏陵,心底啧了一声。
都是男人,他可比她们看得清。
伏兄会对楚楚不好?开玩笑!
他对楚楚死心塌地成那个样子!
伏兄自从有了楚楚这个师妹之后,楚楚在哪儿他在哪儿,恨不得一秒都不舍得离开!
还不如,还不如他程景洲成熟呢!
至少澹宁回澹家的时候,他都要自己独处上七天呢!整整七天!
呜呜呜呜宁宁你什么时候回来他们喂狗粮给我吃呜呜呜……
……
……
……
远处。
伏陵长身玉立,静静地站在树下,他的眼中只有那个小姑娘的身影。
天地浩渺,他身上又流着玄门的血脉,从小到大,他都觉得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始终孤身飘零,宛若无根浮萍。
如今,他终于有家了。
她在哪儿,哪儿便是他的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