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无雪是大理寺卿的女儿,不可能不认识盛依人,此时假扮她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于是谢承泽便道,“我是盛家大小姐带过来的。”
未道明身份,反而牵扯上盛依人,程无雪不禁眯了眯眼,如鹰般锐利的视线落在那帷纱上,想要从中看透其后面对方的真容。
奈何……她眼睛略糊,看不真切。
她不禁起身朝谢承泽走去,想要凑近看看此人到底长何容貌,而谢承泽见她靠过来,也下意识后退两步,保持安全的社交距离,“姑娘这是做什么?”
“姑娘未曾道明真名,我等自然不能与你轻易交话。”见他后退,程无雪这才停下脚步,微微扬起下巴,“若是谁都能顶着盛家大小姐的名头进入宴席,岂不是将我等贵女们的安危尽置于不利之地。”
“原来如此。”谢承泽坦然一笑,连忙道,“我叫沈圆圆,普通百姓罢了,幸得沈大人赏识,得以被盛小姐带来参宴。”
“哦?”听到沈大人三个字,程无雪明眸一动,再度打量起了谢承泽。
她程无雪的才学,虽不至于名动建安,但在京城之中也是可以与第一才女的盛依人较量的。
受父亲官职的影响,她一向敬佩正直果断之人,当初沈渊在刑部,以雷霆手段清理了不少贪官污吏,更是将户部尚书扳倒,她便对此人升起了兴趣,想要与对方结识。
事实上她也确实做到了,甚至对沈渊一见倾心,奈何即便她表明身份与才学,也被当场拒绝了心意,虽然很快便放下了这个心结,但是冷不丁地听到有女子受到了他的赏识,她还是难免的多出了几分好胜之心。
她不禁问道,“那你有何才学,能得沈大人的青睐?”
谢承泽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一笑,“嗯,略通算术罢了。”
“算术?”几位贵女不禁对视一眼,“这算什么才学?”
她们女子一向讲究琴棋书画,从不学算术的,就算是那些权贵公子,也只是略牵扯一些简单的算术,从不会作为是否为才子的参考。
但程无雪却知晓,她从父亲那里听说,朝中准备推行理工科举,甚至要在京城中开办国子监,贵女们可能也要去上学。
此令正是二皇子所出,而沈渊身为二皇子党派,很难不会为二皇子寻找算术人才。
但她也是第一次听说女子精通算术的,该不会像盛依人一样,只是精通算数吧?
程无雪不禁问,“不知……姑娘你算术略通到什么地步?”
谢承泽摸了一把下巴,“比如一个木桶底部,有两个出口眼都被木塞堵住了。拔出左边的木塞,木桶里的水半个时辰才能流完,拔出右边的塞子,则需要三个时辰才能流完,若两塞同时拔出一个时辰,一共放水一千二百石,再把左边的木塞塞上,问还需多久,才能把木桶里的水放完?”
几位贵女露出困惑的眼神,“会这个算术题有什么用吗?”
程无雪也看向谢承泽,不理解为何会这个就能得到沈渊的青睐。
“嗯……”谢承泽又摸了摸下巴,“会了这个,以后建堤坝能用得上?”
堤坝?
贵女们不禁再度对视一眼。
虽然她们无法参加科举,但却是听说了,今年科举多了一项附加明题,正是益州水患之灾的题目,其中不免便牵扯了水坝的问题。
学子们可是讨论得轰轰烈烈,便是家中兄弟们也时常私论此事,她们很难不知晓。
“学了这个,就能建堤坝?”程无雪想不通,“那不是工匠的活儿吗,跟这个有何关系?”
“现有的堤坝,只是简单的堆砌,并不能合理利用自身的地利来谋利,学了算数,才可以更好的根据地形与水流,确认堤坝的造型与大小,达到分流、储存、灌溉等作用。”谢承泽侃侃而谈,“就拿益州的地形来说,等有了水泥,就可以在内江与外江分别建造……”
他拿起桌上的纸笔,开始绘画都江堰在现代的造型图,又举了一个简单的储水放水的蓄水池例子,他讲得通俗易懂,便是未曾接触过这方面的贵女们,也听得津津有味,只感觉思路通透,好像打开了什么新世界。
这位姑娘,当真是学识博广,比那些成天吟诗论道的酸秀才可有趣多了。在她的口中,她们仿佛能预见这场算术引申而造的建筑背后,百姓在干旱季节迎来了储水的救济,在洪涝季节中眺望被分流的江水,傲然威武地与之宣战,道是:天灾抵抗不了人的智慧。
这就是,算术的魅力。
贴近于“生活”的独特的魅力。
不过……这位姑娘的字体也十分独特。
程无雪看着纸上歪歪扭扭、毫无正形的字迹,好不容易才掐住了大腿,忍住了吐槽之意。
人家是普通百姓,没时间练书法是正常的,她不可以出言冒犯!
而谢承泽这边讲解的动静,也吸引了不少贵女。这场本该由盛依人与程无雪主导的桃花宴斗艺,因为一个迟到一个被勾走,导致贵女们纷纷都朝这边涌来,在发现程无雪在认真听讲时,也不禁纷纷效仿起来。
京城第二才女程无雪都如此认真,她们又岂能落后。
女子的学习能力向来不低,只是困顿于了琴棋书画之中,而作为京中贵女的她们,皆是被培养了“必争好胜”的性格,你要在任何方面都强于你的竞争对手,如此才能觅得更优秀的夫君。
虽然半路过来,没有前奏因此听得艰涩了些,但她们都在努力听,试图搞懂这些原理,而在听说这些东西能够改善水灾时,不禁纷纷发出低讶声。
“这个,难道就是益州水灾的解题?”
“虽然前面没听懂,但是那个叫蓄水池的,却是听得真真切切,感觉十分实用啊!”
“这平常都是学子进士们才会讨论的国事吧,没想到咱们也能凑在一起论这等大事,有点不可思议呢!”
“看来也不是很难嘛!益州考题刚发下来的时候,我说想看看,家兄却说我女子愚笨,就算把解题答案直接给我看,我也不可能看得懂,呵,现在看来,他真是低估我了!”一位黄衣贵女轻哼一声。
谢承泽轻笑一声,“他上了学堂,学了点九牛一毛的知识,便看不起无法上学堂的人,乃是他的无知与自我。姑娘你求知且自信,又不因他人贬低的话语而放弃自我,将来必为大材。”
那黄衣贵女听了,不禁有些脸红,连忙摆手,“哪能成为什么大材啊,我们女子最终不都是要嫁人相夫教子么。”
“是啊,学再多,最终还是要去管理家务,孝敬公婆……”
“可惜我们女子不能科举当官,感觉去建堤坝比留在宅子里料理家务有趣多了……”
谢承泽轻轻摇摇头,“难道你们不知道,朝廷要开设男女皆可入学的国子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