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救了-咳咳-挽救了—咳,锦绣江山万年春!”
“哟!刘师傅唱着呢!”罗大右手里端着脸盆,用毛巾擦了擦脸,热情地跟刘拐子打着招呼。
罗大右来这几天跟队里人都打得火热,大伙儿都知道芙蓉小学新来了个老师,比岑校长学历还高,说话好听又有才。
岑济现在把大班全都交给罗大右带,自己去帮着邱慧娟带小班,让邱慧娟留出时间复习,让小丫头感激不已。
罗大右还真不是盖的,在讲台上拿的范儿比岑济还正,学生们都不敢闹腾。
他又在农村干过农活,讲课的时候深入浅出,时不时还用田里地里的劳动事迹举例子,效果非常突出。
上午的时候,岑济给小班的同学布置了课堂作业,自己站在窗外检查一下新老师的教学质量。
“呐!周可牛,你妈妈叫你上午挖十个山芋,下午再挖十二个山芋,你走路上肚子饿了偷吃了两个,还剩几个?”
“我知道,还剩、还剩二十一个!”
“你可要算清楚了,少一个你妈妈就要在你屁股上打一棍子!”
“我把家里灯泡打坏了,我妈看不见我!”
哄堂大孝了属于是,岑济在门外看的一脸欣慰,学校里又多了一名生力军,自己这个校长可是越来越名副其实了。
刚准备回教室坐堂,却看见周能军提着锄头从操场上飞奔而过。
“奇了怪了,周叔不是说大军平日里下了工懒的都要生蛆,怎么今天干活这么积极?”
岑济摇摇头,回了教室,给学生们改作业去了。结果没改一会儿,教室外面突然人声鼎沸,闹将起来。
“快让岑老师看看!”
“对,让岑校长给治一治!”
几个社员灰头土脸的站在教室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里面张望,岑济头都不抬一下:“还没放学呢,接学生还早!”
说完才发现不对,学校食堂管饭呐!平日里那些家长都恨不得让学生一顿吃掉两顿饭,怎么今天想起来接学生回家?
扭头一看,一群穿着夹克工装的瓜子厂工人七手八脚的架着一个人,那人衣服裤子都破了,脸上糊满了血和泥。
“这是怎么回事?”
“岑老师,快救救他吧!”
岑济走上前去,用那人身上的衣服擦了擦他的脸,才发现这人原来就是周能军!
“大军跟谁打架了?”
眼见周能军昏迷不醒的样子,岑济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按了按脖子上的大动脉,发现人还活的。
随后叫着众人把他抬到了刘拐子房间,自己回家拿了医药箱过来,给他简单处理了一下。
仔细检查一番,除了头上破了皮流血,基本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岑济便找来刘拐子让他帮忙照看,又请罗大右把两个班学生顾好,自己去路口一探究竟。
通过工人们转述,岑济也差不多知道了事情原委,说到底还是修路给闹的。
周有才自打领了修路的任务,便为了道路拓宽的事犯愁,他知道自己这么一家家跑过去肯定落不到好。
便先去了大家村找人,找谁呢?当然是现在大家村公认的代表----王义来。
大家村现在是弟中之弟,啊不对,是队中之队!
社员们平日里大多是自己干自己的,有了什么小摩擦都是凭谁家人多人狠,事情闹大了就开始讲辈分、论交情。
事情再大一点,比如说修路这事,都是由几个长辈拿主意,最年长的二爹爹已经不管事了。
不是他不想管,而是大家村的做法让他寒心,他带着几个没什么劳动能力的老头子,成天在小家村代销店门口待着,眼不见为净!
剩下的往下排,那就是王义来、王义财最能说的上话,王义财辈分高,王义来家儿子、孙子多,修路拓宽的事,只要他们同意,那基本上就妥了。
周有才先去了王义财家,毕竟是大黑蛋老丈人,说起话来也方便。
王义财没什么说的,只是一味的打哈哈,说什么只要大家同意他就同意。
他说这话就跟放屁差不多,他家田跟路不搭界,自然是不在乎。
他自己女儿女婿都在瓜子厂上班,分红拿到手软,自己那几亩田也是带做带不做的,才懒得烦这些神。
等周有才去王义来家里的时候,直接就吃了闭门羹,理由也很离谱:我是老二,你先去老三(王义财)家,这是不懂礼数!
气的周有才在王义来门口大骂:“我懂你马了个戳比!还老二老三,我还是队长呢!”
周有才骂完之后,只能继续去找承包地在路旁的大家村社员商量。
这条需要拓宽的路段共有三百来米,主要是农田段难度大,原先的路经过居住区,由于各家都起了围墙,路宽反倒是够的。
再往南边去,那就是小家村的地块,反正都是集体的地,现在又没什么基本农田保护,想怎么拓宽都行。
华龙路拓宽共涉及到大家村十二户社员,周有才也是拿出了较真劲,挨家挨户都打了招呼。
说来说去也就那些事,一是这路本就是集体的,你们自己把路给挖了是不对的,现在集体要收回,你们必须得配合。
二是这集体也不是白收大家的地,毕竟现在春耕已经过了,有的地里都种上了稻子,大队会给一些补偿。
最后就是修路也是好事,路修通以后,大家平日里出门办事,下雨也不怕弄脏衣服鞋子。
十二户人家有的愿意,有的不愿意,情绪激动的更是放下狠话:敢来挖自己的地,就问问手里锄头答不答应!
周有才没法,东边不答应的,只好让西边多让让,两边都不答应的只能先缓缓再说。
等到了今天上午,周有才也是亲自到场,还请赵前进带了几个民兵在旁边坐镇,以防万一。
可饶是如此,这路还是收不回来。
原来王义来已经在大家村放了话,谁要是敢把路让出去,谁就是跟王家作对,谁就是跟大家村作对!
这下原来那几户本不愿让步的社员腰杆也硬了起来,在王义来组织下骂骂咧咧就去了路口。
两方人马对峙,谁也不服谁,谁也看不起谁,个个都觉得自己吃了亏,人人都窝着一股子闷气。
最终是谁点着的火星已经搞不清楚,总之还是打了起来,周有才混乱中被人一锄头挥中了脑袋,也是他反应快,脖子往下一缩,只是被扫落了八角帽。
周能军是怎么一回事呢?他本来上的夜班,昨天夜里放工之后,又被大毛几人拉着去打掼蛋,上午正在家里睡觉。
也不知是谁回去鼓捣他起来,说他爸被人打了,他也是急躁性子,爬起来就抄着锄头去了。
后来还是赵前进回了大队紧急汇报,正在给华龙路铺石子的鲁求英火气冲天,立刻就带了大批筑路社员赶到现场控制了局势。
岑济赶到现场时,鲁求英正在进行扫尾,指着人群怒喝:“这路本就是大队修的,让你们退还不退,还跟生产队长动起手来了?”
“我们王家人的田,还轮不到你个外姓人来插手!”一个打着赤膊的年轻人尖声驳斥。
鲁求英循声扭头看去,发现是大家村的王维平,他一步跨到王维平跟前。
随后立住脚跟,腰肢一转,肩膀后拉,风车似的臂膀带动着蒲扇般的大手抡圆了,一巴掌给王维平抡倒在地。
啪的一下,王维平应声倒地,鼻子、嘴巴一齐渗出血来,眼睛紧闭着,竟是被一巴掌扇昏了!
王维平的老子王可定见状,咬牙盯住鲁求英,伸手就要去够堆在一旁的铁钎。
“我看你们是反了天了!”鲁求英一脚踩住铁钎,手指着王可定,竟像是给他施了个定身法,再也不敢动弹。
“王义来呢?给老子滚出来!”
王义来本在人群里缩着脖子,被这么一喊,社员们主动就让出来空间,把他给推了出去。
“你自己说,这田是谁的!”
王义来被鲁求英这么一问,身子颤了一下,但仍旧梗住脖子:“支书,这田确实是我们王家、周家祖祖辈辈种下来的!”
“哈哈!”鲁求英气极反笑,只是不住的摇头:“我看你年纪不大,记性倒是差得很!”
“那我今天就告诉你,这田到底是谁的!你王家、周家到底是怎么种上这田的!”
岑济心里一咯噔,难道这里头还有隐情?自己从小到大,都没听大人提起过这事,自己这下倒要好好听听。
“几百年前,还是朱家皇帝坐天下的时候,这地是归林家的。”鲁求英把衣摆塞进裤子里,手指了指人群里的箭楼大队社员:“林光标你说是不是!”
林光标点点头:“是听老一辈这么说过!”
“到了朱家皇帝要上吊前一阵,林家的地主压迫太紧,下面的贫农佃户都跑去太平府造反,带了一支人马回来找林家算账!”
鲁求英说到这里,露出一副轻蔑的神色:“找了一阵遍寻不找,有两个家奴站出来说知道林家人躲在哪里,带着人去了地方,结果全都中了官军设的埋伏!”
“林家人赏识这两个奴才的忠心,许他们改回原姓,还让他们署理家务。”
“可没想到好心没好报,满清下江南的时候,这两个奴才又报官说林家通贼,后来嘛!”
鲁求英话锋一转,扭头对着芙蓉生产队的社员问道:“你们知道为什么别的队里都有姓林的,就你们队里一个姓林的都没有吗?”
岑济闻言一惊,后背流出了冷汗,为什么?只有死绝了才会这样。
“这两个奴才就这么在这里开枝散叶,可几百年来人丁也兴旺不起来,乡里、县里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主事的官员也心中不愤,这块地也一直没放在这两家人名下。”
这倒不是官员有多大良心,或许只是为了侵吞田税,抑或是指着他们种田罢了。
“一直到了解放后,搞土改,这地才分给大伙,人人都有地,再后来,搞合作社,小社并大社,这地就归了集体。”
“哪怕是现在,这地也是集体包给你们种的,什么你们王家的地,狗屁!”
“哦对了!”鲁求英一拍脑门,像是想到什么一样:“那两个奴才,一个姓王,一个就姓周!”
芙蓉生产队的社员们神情复杂,他们大多姓王、姓周,或者跟王家、周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说起来都沾亲带故的。
可从来都没人跟他们说过这些事,或许是不记得,或许是不想说,今天鲁求英这么说出来,倒是给他们极大的震撼。
“你不要翻旧账!”王义来手指着鲁求英:“现在不兴搞批斗那一套了!”
“到底是谁翻旧账?我本以为解放后,大伙都一样,都为了集体、为了大家伙,以前的事跟现在的人都没关系了!”
“可我真没想到,这几十年过去了,还有你们这些沟草的东西,把这些事情翻出来想干什么?想搞封建祠堂那一套吗?”
现场人群都默然不语,似乎都在消化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
学校食堂里,周能军便悠悠醒转,开口便是:“我艹,我怎么睡着了?”
自己昨晚打掼蛋打得太久,今天被喊去干架,浑身都没有力气,打着打着竟然睡着了,手里锄头没拿住,给自己干破了皮。
这要是被大家知道了,可不得笑掉大牙?
刘拐子这会儿正忙着做饭,食堂里全是烟雾,周能军摸了摸脸,发现并没有什么疤痕,心里暗自庆幸,只要脸没事就好!
接着自己晃晃悠悠走了出去,本想回厂门口看看架打得怎么样,自己老子有没有吃亏。
却发现二爹爹拄着拐杖,从路口那里一步一步往回走,周能军喊了几声他都没有听见。
周能军摇摇头,看来二爹爹耳朵越来越差了,过几天请他喝顿酒治一治。
可接下来二爹爹的举动却把他吓了一跳,赶紧脱掉衣服裤子纵身一跃。
这一幕刚好被逃课挖坠螺(知了)的王可牛瞧见,看着光屁股的周能军嘻嘻直笑。
可等他站起身来,准备好好看看这周能军大白屁股长啥样的时候,他又不嘻嘻了,反而脸上冒出惊恐的表情来。
芙蓉生产队路口,气氛依旧压抑,人群还是一片寂静,谁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寂静没有持续太久,王可牛打破了这一尴尬的气氛:“不好了!不好了!二爹爹跳河了!”
冷知识:根据公开数字,中国现有祠堂约2.3万座,现存人民公社3个,分别是河北晋州市的周家庄、河南漯河市的南街村,以及西藏那曲市的嘎措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