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对戚家的悲剧很是伤感叹息，他跟戚父多年挚友。对这个友人留下的唯一血脉，自然多了几分关怀，他去过戚家几次，也和戚睆程有过几次谈话。我父亲规劝戚睆程以后安心留在美国，想回国，等过几年再回去。可这小子的执拗超乎寻常，他死活要立即回中国，怎么劝都没用。”
    “他被关在房间里面时，还和他爷爷吵架。戚睆程说你能关我到什么时候？戚爷爷说，关到你肯听话为止，不听话就关一年、两年、三年，直到我躺进棺材里，你才能获得自由。你是我孙子，这是你的命，你不认命，自寻苦头吃，我就关你到认命为止。”
    深夜的客厅，寂静极了，沈溪南的话回荡在空气中，像一根根刺，细细密密扎进夏寻的心脏，疼痛渐渐蔓延全身，眼眶一阵湿意。
    她眨了眨眼睛，声音略沙哑地问：“他被关了多久，他爷爷才放他出来？”
    “一年多。戚睆程刚被关起来的时候，肯定以为他爷爷说的那些话是吓唬他的，他依旧每天又吵又闹，又摔东西，佣人送来的食物也不吃，可是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他爷爷也没有要放他出来的意意。半年后，戚睆程终于不吵不闹不摔东西了，只是吃得极少，半年时间，他消瘦了一大圈，变得沉默寡言，整日躺在床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去看过他，其实我不想去戚家的，我平时挺害怕戚爷爷，那个老人实在古板冷酷又不近人情，可我爸坚持要我去看看他，我只好去了。关着戚睆程的房间门上了锁，谁也进不去，我只能通过门上开着的一个小窗户跟他谈话。一开始戚睆程都不搭理我，我就自顾自跟他扯了一通废话，算是完成我爸交代的任务后，我就回家了。第二日我爸又叫我去看他，我说我不去了，那小子是个哑巴都不理人的。可我不去，我爸就要揍我，还要把我银行卡断了，我只好又去了。”
    “我连着去了好几天，无论我怎么搭讪，戚睆程始终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甚至没有看过我一眼。这也惹恼了我，他不搭理我，我偏偏要引起他的注意。我想出一个办法，去买一个远程遥控无人机，飞进房间里面，用遥控器指挥飞机盘旋在他头顶上，还时不时故意冲下来撞他一下。他在床上一动不动，我不死心，将无人机发出的噪音开到最大，像只无头苍蝇似地不停绕着他飞舞。当无人机再一次撞他肩膀时，戚睆程终于有反应了，他突然坐起身，手一把抓住无人机，但还是没有说一句话，而是把无人机拆得稀碎，拆完无人机后他又躺到床上睡觉了。我哈哈大笑起来，感觉还挺好玩的，又跑去商店买了一架无人机和一大堆零食，我用无人机把零食投送进房间里，故意笑得很大声地告诉他：哥们别客气，这是我请你吃的。当零食快要铺满整个房间时，戚睆程终于从床上下来了，他没有穿鞋子，赤脚走到门前，透过窗子和我对视，开口问我你是谁。我告诉了他我的名字。戚睆程又问你是中国人？我说当然是中国人，只是出生在美国。他说你去过中国吗？我说肯定去过啊，我有好多亲人都在中国生活。他垂下眼睛，又变得沉默起来。我看他又要变成哑巴了，连忙找话说，你是不是想回中国？他抬起眼睛，看着我问，你能不能帮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立马摇头拒绝了。我说，我很怕你爷爷，我不敢帮你，哥们你还是别倔了，想从房间里出来，就快点向你爷爷低头认错吧。戚睆程听后反应很平静，我想他那个时候其实已经慢慢死心了吧，之所以还那么倔脾气地不肯低头认错，也是因为戚爷爷从把他接来美国那一天起，对他就没有过丝毫亲人的温情可言。这爷孙俩的关系，就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士兵和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仅仅因为生物学上的血缘关系，戚睆程就得无条件服从他爷爷的命令，接受给他安排好的人生，这当然激起了戚睆程前所未有的反叛之心。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我平时要上课，假期和朋友一起出去玩，隔十天半月去戚家看他一次。那家伙又变成了哑巴，因为长期被关禁在房间中接触不到阳光，他的皮肤惨白，身形消瘦虚弱了很多，走起路来，站都站不稳。我看着都觉得他有点可怜了，于是有段时间又天天去戚家看他，跟他聊天，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瞎扯淡，他也没有认真听。他都被关了一年多了，居然还不肯向戚爷爷屈服，我真是有点佩服他的毅力了。我感慨地问他，你就那么想回中国吗？其实美国也挺好玩啊，你爷爷现在不让你回中国，又不是永远不让你回去，你先在美国待个几年，以后有的是机会回去。何必一直和你爷爷犟着呢？”
    夏寻失神地听着沈溪南的话，恍恍惚惚间，她回忆过去，那时候她在做什么呢？而戚睆程又在做什么呢？明明约定好高考结束后就在一起，他却失约了。原来他不是故意失约的，他只是什么也做不了，被关在房间里，被她在遥远的东方怨恨着，也思念着。
    “我劝戚睆程说你一天不跟你爷爷认错，你就一天走不出这个屋子。中国有句古话叫既来之则安之，哥们你想开点吧。戚睆程又安静下来，我准备回家时，他突然对我笑了一笑。这是他来到美国之后我第一次看见他笑，笑得让我心里直发毛，担心他不会是被他爷爷关到精神失常了吧。可第二天我来到戚家的庄园，看到戚睆程被放出来了。他终于向他爷爷屈服了，他不回中国了，会去上课。我不清楚他的思想是如何发生转变的。获得自由后他第一时间联系上在国内的亲人，却在电话里得知他妈妈已经在两个月前去世了。”
    夏寻胸口一窒。
    沈溪南长长地叹气说：“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戚睆程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