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光这孩子，极少会和别人袒露心声，即便是身边的人，也是如此。
    他看上去似乎什么负面情绪都可以自己调节的很好。
    但今天这一番话说得科尔木汗再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来。
    科尔木汗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说道：
    “孩子们，答应大叔，遇到危险千万别莽撞，早点回来。”
    齐光和陆程对视一眼，都笑了。
    得到了科尔木汗的同意，齐光和陆程自然一身轻松。
    午餐过后，齐光将巴巴暂时托付给了科尔木汗照顾。
    “这两天在大叔那里，要乖哦。”
    齐光挠了挠巴巴的下巴，轻声交代着。
    巴巴似乎知道这几天会见不到齐光和陆程，挨个儿钻怀里蹭着他们的下巴。
    陆程也生出不舍，这种感觉十分强烈。
    强烈到令他有点害怕。
    科尔木汗再三交代，最后终于带着巴巴离开了。
    齐光转头看着陆程，说道：
    “出去走走？”
    陆程和齐光一起走出了毡房。
    二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摘野草莓的那片山坡。
    放眼望去，天高云淡，微风轻拂绿色汪洋，层层荡开......
    随意地席地而坐，他们二人彼此倾诉了很多年少时候的故事。
    不知不觉，金乌西沉。
    齐光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奔三的人了，还能跟人侃侃而谈。
    说起自己小时候的糗事，和陆程一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也不觉得尴尬。
    突然，陆程的电话响了。
    齐光突然很不适应。
    自从来到草原，他似乎已经忘记手机这个东西，而陆程的手机也很少响过。
    “喂，爸。”
    陆程很自然地接起了电话。
    “程程啊！！你当哥哥了！！你妈今天下午生了个大胖小子哈哈！！”
    男人兴奋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齐光因为和陆程挨得比较近，全部听进了耳朵里。
    陆程没有调小音量，没有站起身，甚至在齐光想要起身走开的时候，按住了他的肩膀。
    “恭喜，老来得子。”
    电话那头的男人明显一愣，语气带了一点冷气：
    “陆程，这个态度跟爸爸说话，你应该道歉。”
    陆程垂着眼，百无聊赖地用指尖拂过青草尖，丝毫没有道歉的打算：
    “我妈还好吗？医生怎么说？”
    男人没有抓着陆程的态度不放，立刻道：
    “母子平安！一切都好！别看你妈岁数大，但医生说她的身体素质非常好。”
    “这阵小家伙已经被带到观察室了，一会儿我给你发张照片，跟你小时候可像了啊！！”
    “不不不，我觉得希希长大了一定比你还帅！”
    陆程苦笑了一下，淡淡道：
    “希希？”
    “嗯，希希，希望的希，自从你出事儿，你妈都快抑郁了，这倒好，终于来了个全家的希望，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你们喜欢就好。”
    男人对陆程的态度很不满，语气严厉了起来：
    “陆程，你听着，我和你妈生你，费劲了心思培养你，不是让你翅膀硬了一不顺心就转头攻击我们的！”
    “看看你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是命你就得认！”
    “你要是当初走我们给你规划好的路，你能是现在这个样子？这是老天对你不听话的一种惩罚！！身残志坚又怎样？改练左手又怎样，老天爷不让你击剑，有一万种办法，你就得接受！！”
    齐光听着对面男人的咆哮声，觉得自己此刻都要窒息了。
    他很难想象，当男人面对陆程，唾沫星子飞溅的时候。
    陆程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别总是一副全世界都欠着你的样子！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你走不下去你怨谁？！”
    “不就是个击剑吗？不能比赛就不比了，你是个大人，连这点情绪调节都做不好吗？！”
    “非要在这么高兴的日子里，要给我们泼凉水吗？！”
    陆程依旧垂着眸，情绪很平稳地接受着电话那头的咆哮。
    这样的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陆程似乎已经习惯来自最亲的人的语言攻击。
    习惯了吗？
    真的能习惯吗？
    如果真的习惯了，那陆程握着手机的手为什么还会颤抖？
    齐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对方的咆哮还在继续，齐光终于忍不住了。
    他侧身抽走了路程手中的电话，大声道：
    “叔叔，陆程也是您的儿子！他不是您打造的商品，他有自己的思想和独立的人格！”
    “他有自己的坚持，您不理解可以，但请不要居高临下地指责他！”
    “至少他在遇到问题的时候会想着怎么去解决，去修补，而不是解决不了就换一个！！”
    “责任心这个东西，真不是谁都有的！”
    齐光对长辈一向很尊重，但是这次，他有点失态了。
    对方被他说的恼羞成怒，咆哮道：
    “你又是谁？我教训自己的儿子需要你管？！小兔崽子毛还没长齐吧！”
    “换一个？什么叫换一个？我特么生个二胎还要你来指手画脚了！！”
    “陆程跟你说了什么？！他跟你说了什么？！”
    “......”
    齐光的几句话，让陆程的父亲彻底破防，吼叫还在继续——
    陆程挂断了电话。
    齐光有些尴尬道：
    “对不......”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却愣住了。
    陆程抬起头，眼角眉梢都是熟悉的笑意，很浓，就像初见时候那样。
    陆程笑着开了口：
    “你骂起人来，小词儿还挺多，嘴跟个加特林似的突突突。”
    齐光被陆程气笑了！
    这种情况下，不应该是一脸感动吗？！
    齐光把脏话咽回了肚子里，还是不甘地甩了两个字出来：
    “滚蛋！”
    陆程笑了起来，弯弯的眼眸盖上了一层雾气，轻声道：
    “哥，谢谢你。”
    齐光怀疑自己听错了，但陆程确实叫了他一声“哥”。
    太阳早已经消失在天际，风也凉了下来。
    但齐光却余热未消。
    他突然想到，如果艾尔肯在，是不是也会这样叫他一声“哥”。
    他是不是也会暖到四肢百骸......
    二人回到毡房，都不觉得饿，随便吃了些就各自洗漱了。
    毕竟明天就要去爬暝桑了，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期待。
    陆程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这次他接了，接起来说了一句外语，就出了毡房。
    齐光听得真切，那是一句德语。
    他盘算着明天还需要带什么，突然想到陆程的药还没装。
    但陆程这通电话打了很久。
    齐光看着他的背包敞开着，想着从他平时拿药的口袋里拿出来装好，别一转头又忘了。
    拿药的时候，齐光看到了一份文件，露出了几行外文。
    其中一个单词引起了他的注意——
    \"active euthanasia（安乐死）\"
    文件的最下方有陆程的签名。
    齐光心里咯噔一下！
    他鬼使神差地抽出了文件，打开手机翻译，对照着阅读。
    一行一行读下去，齐光只觉得浑身血液慢慢地凝固，四肢更是冷的彻底......
    这是一套安乐死申请手续。
    而陆程已经获得了暂时性许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