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仁美懵了。
他怎么有点听不懂呢?阿蛮跟江漓青天白日的亲热是有些不妥,但人家是正经夫妻啊,就算稍微出格了一点,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吧?
明珠跟她这个丫头怎么反应这么大?
杜仁美看向杜若,“阿蛮,你……”
“爹,你不要怪责姐姐,姐姐也不想的!”
杜明珠截住了他的话头,满脸急切地求情,“姐姐从小长在乡下,没见过多少世面,如今稍微有长相周正些的男人蓄意接近,她自然会忍不住做出那等错事来。”
说着,杜明珠又转向了人群那边,眼神精准地找到了王不就。
“姐夫。”她冲着王不就唤了一声,态度诚恳,“我替我姐姐向你郑重地道歉,只求你看在爹的面子上,原谅姐姐的一时鬼迷心窍,千万不要休了她!”
王不就僵住了,脸上的每根络腮胡都呈现出一副呆滞的状态。
姐夫是什么鬼?
自己前头那个婆娘确实长在乡下,也确实跟过路的货郎跑了,但没听说她是杜大人的私生女啊。
“你认错人了吧?谁是你姐夫?”王不就往后退了两步,满脸嫌弃。
杜明珠根本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还在一个劲的往下说:“姐夫,我知道因为姐姐的事,你对我们杜家不满,也不愿意承认这门亲戚。但姐姐总归是你明媒正娶的娘子,她如今也已经知错了,求你原谅她这一回好不好?”
王不就:“……你有病吧?”
原先只以为这个女人有毒,把弟妹害得破了相;现在看来不光有毒,脑子也病得不轻,说出来的话都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
王不就听不懂,其他人也都云里雾里。
李县令跟苏宛君对视了一眼,夫妻俩一个混官场的,一个混内宅的,很快都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苏宛君用帕子摁了摁嘴角,掩住了嘴边的笑意。
杜家这位明珠小姐可真是有意思,明着替姐姐求情,实际上句句是杀招,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姐姐外面有野男人了,真够缺德的。
可惜连人都搞错了,想让别人看她姐姐的笑话,只怕最后被笑话的人,反倒是她自己吧……
苏宛君也不急着点破,就这么站在旁边看戏。
杜明珠的娘姜氏却不能置身事外,走上前握住了女儿的手腕,将她拽回身旁,沉声问道:“珠儿,你在做什么?”
姜氏跟杜明珠不一样,她对郑氏母女并不在意。
堂堂侯府之女,哪怕只是个庶女,也根本不屑与一个乡野村妇争长短,太掉她的身价。
但女儿非要针对她们,姜氏也没有阻止。
不过是两只蝼蚁,死就死了,就当是给明珠博一个乐子。
只不过有些事可以做,却不能做到明面上,更不能以身试水,这是愚蠢的行为。
“跟娘回去。”姜氏拉着杜明珠就要走。
杜明珠却不肯,还没看到那个贱种的悲惨下场,她如何舍得走?
“娘,你别管了。”杜明珠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我自有分寸。”
她甩开姜氏的手,转头对着众人恳求道:“还请各位三缄其口,不要把今日之事传扬出去,给我姐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在场的众人面色各异,相互跟自己旁边的人嘀咕起来。
有搞不清状况的,也有觉得好笑的。
“哦?我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需要改过自新。”杜若是觉得又好笑又无语,“杜大小姐,麻烦你说清楚。”
苏宛君莞尔一笑,“是啊明珠小姐,杜娘子哪里做错了吗?”
连杜仁美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的女儿,“明珠,你究竟在搞什么鬼啊?”
杜明珠愣住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家的反应都这么奇怪?
那贱种可是跟外男厮混啊,这还不叫错?!
她疑惑地看向王不就,却见他傻呵呵地站在一旁看热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甚至还笑眯眯地对着那姘头打手势!
杜明珠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回头,就看到那隽朗清俊的姘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拉住了杜若的手!
杜明珠瞳孔地震:“……???”
“真是奇了,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苏宛君又笑眯眯补了一把刀,“明珠小姐在这里又是求情又是拜托的,可见你跟你姐姐感情甚好啊,怎么连她的夫君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
吉郡王这会儿也跳了出来,哈哈笑道:“我说江漓啊,你这小姨子美则美矣,可惜眼睛不大好使,连你这个嫡亲姐夫都能认错,怕是得去看看大夫了。”
江漓神情淡然,“郡王说的是。”
又纠正道:“不过郡王有句话说错了,她不是我的小姨子,我家娘子跟杜府没有半点关系。”
他家娘子?杜若是他娘子?
难道他才是……江漓??
杜明珠眼前一黑,差点儿晕过去。
丫鬟夏荷赶紧扶住了她。
杜明珠倏然看向了夏荷,眼神森然,“你不是说去看过了么?你不是说江漓长相丑陋,是个粗鲁莽夫么?”
“是,是啊小姐。”夏荷的眼珠子在框子里不安地转动着,“奴婢真的去看过了啊,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了看清江漓长什么样子,她还特意找了个人去堤坝那边试探,说有东西给江漓,出来的明明是那个傻大个呀。
想到得罪小姐的下场,夏荷突然间慌了。
“小姐,您饶了奴婢吧小姐,奴婢不能没有手啊!”她噗通跪在了杜明珠的脚下,抓着杜明珠的裙角,哭得像被判了死刑的囚犯,“求您再给奴婢一次改正的机会,奴婢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了…”
杜明珠怒极,一脚将她踢开。
都怪这个贱婢,害得自己丢了大脸,认错了人不说,还要被所有人耻笑!
以后她还有何面目出来见人?
“刘鸦,把她的手给我砍……”
“把她的手给我捆了。”话没说完,就被姜氏硬生生打断了。
姜氏朝自己身后的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这丫头办事不力,惹得主子生气,带回去关进柴房先饿上几顿,小惩大诫。”
“是,夫人。”
婆子很快拖着浑身瘫软的夏荷走了。
姜氏拉住了杜明珠的手,指甲用力,“珠儿,跟娘回去。”
掌心的疼痛袭来,杜明珠终于从羞愤和暴怒中回过了神。
她知道,姜氏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好,省得她落下个刻薄狠毒的名声。
“知道了娘。”杜明珠定了定神,然后朝众人屈了屈身子,又变回了那个温婉端庄的大家闺秀,“抱歉我认错了人,让各位看笑话了。”
在场的都是乌头县有头有脸的人物,谁都不傻。
众人暗暗心惊。
没想到杜大人瞧着如此儒雅,他的女儿却这般心狠手辣,有几个想要跟杜家结亲的,当下都歇了心思。
这样的的媳妇可娶不得,要家无宁日的。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都笑呵呵的,“无事无事,认错了人很正常。”
姜氏拉着女儿刚要走。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凉凉的声音,“这就走了?杜大小姐,你还没把我娘还给我呢。”
杜明珠脚步一顿。
她把这茬儿给忘了。
郑氏她自然会放,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绝不能承认自己抓了人。
“姐姐你说什么?怎么大娘不见了么?”杜明珠装得一脸无辜。
杜若冷冷一笑,正要说话。
江漓已经先一步上前,朝着李县令拱了拱手,语气铿锵有力,“大人,我要状告杜府,强掳了我岳母郑氏,扣押不还!更要状告杜明珠造谣诬陷,意图毁了我家娘子的名声!名声对于女子而言不亚于性命,杜明珠此举如同杀人害命,罪大恶极!”
众人哗然。
杜若向江漓投去了感激的一眼。
这种事由他这个夫君来提,会比她自己提更加合适,毕竟她是杜家的血脉,这样做会让人觉得咄咄逼人,不近人情。
李县令有些为难地看向了杜仁美。
杜仁美板起了脸,“什么掳不掳的,明珠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最多也就是把郑氏请过来坐坐罢了。这都是家事,咱们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就行了,没必要闹上公堂。”
“对于我们夫妻来说,这不是家事,而是公事。”
江漓继续说道,“杜明珠已经不是第一次迫害我家娘子了,若还是轻轻放过,下次她定会变本加厉,还请大人做主!”
李县令沉默了半晌。
说实话,他虽然赏识江漓,也感激杜若救了自己的儿子,但要他得罪北安侯府,也实在有些为难。
姜氏看穿了李县令的心思,眸中闪过得意之色。
算这个李决明识相,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
“江捕头,你说这么多,可有证据?”姜氏抬起下颌,虽然面相普通,气势却拿捏得很足,“恰逢中秋佳节,明珠请郑氏过府,不过是出于一片好心,怎么就谈上掳人这么严重了?”
她缓步走到杜若跟前,笑意不达眼底。
“至于刚才那件事,明珠也不过是认错了人,所以才一时失了分寸,又如何谈得上诬陷?”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姜氏短短的几句话就把杜明珠给摘了出去。
甚至还镀上了一层圣母的光环。
“请我娘过府?好心?”杜若忍不住笑了,“恐怕是好一副蛇蝎心肠吧?”
“六年前杜明珠对我下毒,毁了我的容貌;六年后她嫌弃江家贫困潦倒,逼我替嫁,差点毁了我的终身。”
“如今见我们夫妻和睦,又生出歹意,非要彻底毁了我的名节!”
“杜夫人,您说她对我们母女是一片好心,这话说出来您不亏心么?”
杜若看向了杜明珠,“我真是搞不懂,我到底是哪里妨碍了杜大小姐,值得你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毒害我,怎么都不肯收手呢?”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嗡鸣声。
之前还只是觉得杜明珠对下人苛刻,对自己的亲姐姐耍心机。
如今看来,这姑娘远比他们想象得更加可怕啊……
见此情景,杜明珠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姐姐,凡事都要讲证据的,你这样空口无凭地败坏我的名声,不好吧?”
刘寄奴已经被流放边疆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至于夏荷,等回去就处置了她。
到时候死无对证,杜若又能奈她何?
“我听见了!”
李南司小朋友突然挤了进来,小手指着杜明珠,仰着小脑袋说得很大声:“这个姐姐好坏,刚才在那边跟她的丫鬟说杜娘子的坏话,还说把杜娘子的娘抓到地窖里去了!”
众人皆惊。
苏宛君赶紧把儿子扯到了自己身前,“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娘,我是真的听见了。”李小公子一脸的委屈,“她还说早知道就把杜娘子毒死才是,不应该只毁了她的脸呜呜……”
苏宛君捂住了儿子的嘴,抬头笑道:“童言无忌,各位不用在意。”
姜氏勾了勾唇,“小公子小小年纪就懂得知恩图报,将来必定大有出息,我听说之前杜若救过他,是吗?”
苏宛君的笑容冷了下来。
“杜夫人这意思,是说我儿子为了报恩所以说谎?”
说着,她转向自家丈夫,正色道:“老爷,既然杜夫人怀疑南儿说假话,那这事儿有必要查一查了,你说呢?”
李县令点点头,“有道理,那就查一查吧。”
他示意王不就,“你带几个人去杜府的地窖看看,如果郑氏真的在那,就证明南儿所言不虚,杜明珠确实掳走了郑氏,也确实毒害了杜娘子。”
王不就精神大振。
也不去衙门里叫人了,直接在李府点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下人,兴冲冲地带着往杜府去了。
杜仁美急得不行,“哎呀大人哪,这如何使得……”
“杜大人不用担心。”李县令安抚他道,“你家夫人刚才不是说了嘛,明珠小姐‘好心’把郑氏接到你们府里,既然是一片好心,那自然是待如座上宾,怎么可能关在地窖里嘛,你说是不是?”
杜仁美,姜氏:“…………”
两府都在青石巷,相隔很近,不过半刻钟人就回来了。
果然带回了郑氏。
郑氏头发散乱,神情恍惚,身上还沾了不少灰土,显然过得并不好。
“娘!”
“岳母!”
杜若跟江漓赶紧过去一左一右把人搀住,看到女儿女婿,郑氏的眼睛终于聚了焦,抱着女儿放声大哭起来。
“阿蛮,你来救娘了…呜呜呜,娘是不是又拖累你了……“
“没事了娘,我来接你回家。”
杜仁美呆呆地看着那个柔弱苍老的妇人。
迫于姜氏的淫威,十几年了,他只偷偷去看过三四回,上一回还是在六年前,没想到再见,竟然是在这样尴尬的境况下。
当年杏林村的一枝花,居然老成了这副模样……
他心有戚戚,想过去安慰一下,却听到姜氏重重地咳嗽了两声,顿时脚又像被火烫了似的缩了回来。
那边,王不就正在禀报,“大人,确实是在杜府的地窖之中发现的郑氏,看样子已经关了大半日了,而且滴水未进。”
江漓道:“如今证据确凿,还请大人做主。”
李县令叹了口气,“既如此,那本官也只能公事公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