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萧子山是在夜里启程的。
他总是慎之又慎的,一众精兵更被他拆成若干小队,分次四方出城,行进五里之后,再做集结。
眼瞧着时钟的指针转了又转,萧子窈便愈发的焦急了起来。
萧子任还未回府。
——可他分明说好了的。
“四哥,能不能再等一等,五哥他……”
萧子山叹道:“子窈,我乃一军统帅,怎能言出不行!这一众人信我、敬我,更把性命交与了我,若我此番优柔寡断,便是对他们不住、对四万万民不住!”
萧子窈默了下去。
复又相看一眼,再不敢忘。
终于到了时候,萧子山于是一掀披风,起身便走。
萧大帅的窗子暗着。
萧子窈只亦步亦趋的追在萧子山的身后,轻声叫道:“四哥、四哥!爹爹怎么不来?”
“父亲老了。许是难以见得生离死别了。”
萧子山疾行出去,正飞身上了车子,萧子窈便趔趔趄趄的扑了过来。
“四哥,你别去、你别去!”
她一下子落下泪来,那忍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眼泪又重又烫,教人见了触目惊心。
“四哥,我们不要去管那些不认识的人了,好不好?我没有什么深明大义,我不是什么忠良之人,我只要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
“四哥,你分明是不顾生死的杀了过去,可是除了我,却无有一人来送你启程!那些人更不会知道是你带兵舍命支援东北!”
“四哥,二姐死了、五哥走了,姆妈在东北、大姐在东北、你也要去东北——你们还会回来吗?我已经无依无靠了,除非你带我一起去!”
她紧紧的扒着那车门,模样很狼狈,一袭胜雪的白裙也揩脏了、拧皱了。
萧子山一咬牙,心下再一横,便撇过了脸去,简直不肯多看她哪怕一眼。
他于是冷然的发令道:“开车。”
那司机一踩油门,车子缓缓的开了出去,萧子窈顺势便被拖行了出去。
“四少,六小姐她——”
那司机为难的顿住了嘴。
萧子山喝道:“开车!”
只一瞬,他竟一把拍出枪来,指的却是萧子窈的眉心。
“从古至今,凡延误军情者,按律当斩!你信不信我当真开枪!?”
萧子窈哭喊道:“那四哥只管开枪就是了!我小时候最怕爹爹在外回不来,现在又要怕你在外回不来——你以前分明说过绝对不会丢下我不管的,连你也是骗子!”
“开车!开快些!把她甩掉!”
“可是四少,那免不了要伤到六小姐的……”
萧子山怒斥道:“伤就伤了!她最怕疼怕痛,待会儿吃痛了,自然就不敢再来追车!你难道要抗命!”
那司机自然是不敢的。
于是一轰油门,车子便缓顿了一下,再一暴冲,只一瞬,便将萧子窈甩在了地上,自顾自的绝尘而去了。
萧子窈毫不设防,被甩了出去、更在地上滚了出去。
“你们都是骗子、骗子!”
她跪伏在地,嚎啕大哭。
“小时候爹爹说,以后就是太平盛世了,谁也不用再打仗了,可是东北还是沦陷了!”
“小时候你也说,以后要背着我上花轿,为我撑一辈子的腰,可是你也丢下我走了!”
她四下望一望,仍不见萧子任的身影,便更觉满目凄凉,他到底也是骗子。
她抱着肩膀哆嗦着,手心却兀的刺痛一瞬,于是收手,低头一看,却见绽烂的血肉。
“好疼、好疼啊……真的好疼,我一点儿也受不了了……”
萧子窈一面哭着,一面失措的张望着。
四下无人,此去
远远的,却见沈要亡命似的奔了过来。
“六小姐!”
她摊着手,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去、落下去。
沈要根本心痛欲绝。
他抱住她、更抱紧了她,却只只字不言。
萧子窈如是道:“沈要,他们都是骗子!那你呢?你告诉我,你不会骗我的,永远永远都不会骗我的!”
沈要切齿的默着。
他不敢言。
他只好沉着眸,无比痛苦的说道:“子窈,你信我,我只会对你好。”
萧子窈于是环住了他的颈子,如此,汪汪的热泪便也湿透了他的领子。
甫一回了小白楼,沈要便将萧子窈抱进了他的房里。
她已然哭得有些倦了,只躺在那一张冷冰冰的薄榻上抽噎着。
沈要不忍,暗自长叹一气,便去打了一盆温水过来,要替她清整创口。
谁知,萧子窈的手心全然磨破了皮,一触水便剧痛。
他便再也不敢问她了。
左右都是痛的,手上、心里,无一处不痛。
可长痛到底不如短痛。
复又窸窸窣窣的去寻药箱。
萧子窈于是啜啜的晾着手,眉头也低垂。
然,目色正游移,遽然瞥见沈要的枕下竟然藏有丝绸的一角。
她便不自觉的探手去勾。
谁知,根本不肖多看,她便彻彻底底的了然了。
金缕红绡、婷婷袅袅。
——分明是她那迟迟不得归的绣帕了。
正想着,谁知沈要忽有言,果然险险的惊住了她。
“六小姐,我这儿只有红药水,也许涂上去不好看……”
萧子窈于是慌乱的应了应声,又忙不迭的将那绣帕塞回了原处。
仿佛做贼心虚似的。
沈要引着棉花团子替她上药,着力很轻、更柔。
“六小姐,最近少用手。”
萧子窈嚅嚅的骂道:“不用手我怎么用筷子,我会饿死的。”
沈要沉声道:“我喂您就是了。”
这一瞬,好似从前。
那会儿,萧子窈适才伤了脚,之后也总好不彻底,他便成了她颐指气使的腿脚。
萧子窈问道:“若我的手好不了了呢?”
“这不大紧的,结了痂就会好……”
“若我的手好不了了呢?”
萧子窈固执的打断他道,“若我以后更了无所依了呢?”
沈要沉声道:“六小姐,我不但可以是您的手,更可以是您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