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点了一盏昏灯。
灯光清惑,暗影随周。
魏听妤飘到桌边坐下,悲伤的情绪已经缓和大半了。
她飘的慢了些,进来的时候,容少卿不在屋内,不知道去哪里了。
魏听妤低头捏着自己的指腹,心里多了一丝懊悔。
方才,她有一点点冲动了。
情急之下,她没有想那么多,出口就问了,现在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后悔。
不问又日夜难眠,问了又后悔……魏听妤都有点嫌弃自己了。
她真是一只磨磨唧唧的鬼。
……
不一会儿,魏听妤听到脚步声,手指一顿,下意识抬头。
她发现容少卿不知从哪里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轻声放在桌上。
他又转身离去,再度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只碗和一壶酒。
碗是给魏听妤的,酒是自己喝的。
魏听妤失神的看着,不合时宜的想笑。
看到容少卿端汤喝酒,有种把清月拉下凡尘的错觉。
“当归生姜羊肉汤,温中补虚,祛寒补血,最适合魏姑娘不过了。”
容少卿提到吃的,魏听妤这才发现,她今天除了一罐子药膏,还什么都没吃。
眼下,魏听妤真的饿了。
她低头喝着汤,身体慢慢暖了起来。
热汤浓郁鲜美,魏听妤愉快的眯起眼,暂时忘了方才的沉重气氛。
容少卿双眸微阖,一杯接一杯喝着酒,少见的失态。
又是一杯酒下肚,容少卿哑声道:“魏姑娘,前尘之事恍如昨夜旧梦,既是黄花,便定陈事,姑娘何必耿耿于怀。”
魏听妤一口接一口的咽下热汤,压抑的心情都跟着好了不少。
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不像鬼,不像一只正常的鬼。
一只正儿八经的鬼,不会馋人的食物。
鬼喝汤的时候,汤会从身体里径直穿过,这无疑是将汤直接倒在地上。
她搅着浓汤,小声反驳道:“是旧事,也是我生前的事。”
“有时候,我觉得它隔我好遥远,好像不是我的,是我从哪里看到、听到的,与我没有太大关系;某些时候,我又觉得它隔我很近,就像昨天一样,深深的烙印在我脑海里。”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知道我生前是什么样的。”
“不过,我能感受到……我真的是一个不幸的人。”说到这里,魏听妤心情又郁闷起来了。
她好奇自己生前事,又很害怕自己的预感。
预感中,她是一个被讨厌的人。
没有人希望自己被讨厌。
鬼,也不例外。
容少卿喝着酒,望着魏听妤的目光逐渐失神。
像是透过她,看曾经的人和事。
容少卿放下酒杯,无奈的微微摇头,魏姑娘的想法太过幼稚了。
他苦笑道:“魏姑娘,出身何种并非你所愿,世间因果早早注定,谁都无能为力。”
“……你,确实是不幸。”
魏听妤听到最后那句话,整只鬼都冷下来了。
她失神的望着碗里的汤,指腹微微蜷缩,一股寒意忽地窜进了她的心头。
她低头喝了一口汤,感觉到身体有些僵硬。
方才出去的久,残余的雪气钻进她的心头,冻的她有些难受。
幼时,寒风凌虐,寸寸刮过她的身体,天上像是下了刀子。
那股冷风吹到现在,让她在容少卿面前,十分无地自容。
莫名的,她眼眶酸涩,很想哭。
容少卿陷入回忆里,自顾自的说道:“魏姑娘,你信命吗?”
“我曾经不信,我只相信事在人为。”
“我曾试图逆天改命,到头来白事空欢喜一场。事实如此,不过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故事的原点。”
“魏姑娘……没有人能改变什么……”
……
魏听妤听的难受,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闻着烈酒的刺鼻气味,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她极力压下眼底的酸涩,有些难以启齿道:“容公子,我……我死了多久了……”
“三年多。”容少卿语气飘浮,显然有几分醉了。
魏听妤闭上双眼,仰头咽下一腔苦楚,惆怅道:“为什么要让我回来,魂飞魄散于我而言,才……才是最好的归宿。”
闻言,容少卿蹙起眉,语气忽地加重,“不是,不该是这样。”
魏夫人受不了刺激,一朝疯傻。
魏丞相最重名声,最后身败名裂,绝望悲痛而死。
魏凝韵身体被撕碎,剧烈疼痛而死。
死后,魏氏一族都将活在地狱里,享受无穷无尽的烈火炙烤。
有时候,容少卿不得不承认祁昀之说的很有道理。
人不能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恶人更不能死,极尽折磨,时刻沉沦在绝望痛苦中,才是最好的报复。
他向来清心寡欲,淡漠世事,站在恶与善的分界线,审判每一桩罪恶。
唯独对魏听妤,他唯一的软肋,他始终藏有私心。
容少卿望着对面的饿鬼,淡淡的目光下翻涌着剧烈起伏的波涛。
“魏姑娘,既然能重活一世,那就放下过去,放过自己,摆脱前世命运,一切重新开始。”
“你不再是任何人的牵绊,你是你,什么样的你,都由你自己做主。”
自由不是死亡,死亡是另类束缚,自由的选择自己,才是真的自由。
“那祁昀之呢,他为什么要执着于我。”魏听妤抬起手腕,示意容少卿看祁昀之给她带上的红绳。
还有,容少卿先前说,谁都改变不了注定的命运,现在又让她重新开始。
他的话,前后很矛盾。
看来,容少卿喝醉了。
提到祁昀之,容少卿顿时哑口无言。
是啊,那陛下呢。
陛下对魏姑娘的爱,何尝不是一种束缚。
他自己都没发觉,他说的话竟然如此自相矛盾。
容少卿找不到话说了。
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无奈道:“魏姑娘,你跟陛下的羁绊太深,太深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魏听妤闷头喝酒,什么都不想再问了。
所有问题都有属于自己的答案,唯独祁昀之,他不在所有答案之内。
有关祁昀之的事,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答案。
魏听妤吐出一口酒气,这酒太呛了,她泪水止不住的流下。
渐渐的,容少卿的双眸已经失神了。
他酒量差,喝多了,人就醉了。
他跌跌撞撞的起身,将外袍解下来,细心的盖在魏听妤身上。
他困难的撑在桌子上,眼前的场景几度旋转,身体几乎要站不稳。
有一股情绪积压在他心口,好多年了。
他一直找不到说出去的机会,也不打算将它说出去。
今晚,喝了酒。
那股情绪,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容少卿开口,沙哑的声音挣脱宿命的桎梏,透过磨损的岁月,轻声传递迟到许久的关慰。
“魏姑娘,天寒,不要再受冻了。”
他的话,沉甸甸的,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魏听妤闷头喝着酒,脑袋嗡嗡的疼,什么都听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