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说给昏迷的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她只呢喃了这么一句,便靠在床边,一声不吭。
因着她细心照料,天亮时殷淮安的烧便退了。云落不知多少次奉上热茶,劝道:“夫人,您一夜未合眼,这可怎么行?还是到偏房歇歇吧,这儿有奴婢守着,您放心。”
慕容怀月见殷淮安神情平稳,这才感觉到自己确实有些累了,于是点点头,迟缓道:“好,有什么事就叫醒我。”
云落应下。慕容怀月刚把手从殷淮安手中抽出,病榻上的人神情痛苦,倏然嘤咛,薄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
慕容怀月忙握住他的手,凑近他唇边,这才听清他所言:“月儿,别走。”
慕容怀月抬眼看向云落,平静道:“算了,我还是等他醒来吧。”
见此,云落也只能依她。
约莫半个时辰后,太医过来,慕容怀月稍让开些位置,好让太医诊治。
一刻钟后,太医为殷淮安换过药,净过手回禀道:“夫人放心,将军无生命之忧。”
“多谢太医。”慕容怀月见礼,疲惫地笑笑。
“夫人脸色不太好,待微臣为将军开药时也顺便为夫人拟个药方吧。”
“有劳了。”
云落引着太医出去,慕容怀月想要喝口茶,刚端起茶盏,突然眼前一花,双手发颤、无力,茶碗脱手,摔成碎片。
在外间听到动静的侍女忙进来,见此,上前扶住她,惊讶道:“夫人!”
慕容怀月唇色惨白,被扶着缓缓坐下,她看了眼病榻上的人,轻声道:“我没事,你收拾了出去吧。”
“可是夫人——”
慕容怀月摇摇头不让她多说,侍女也只能听从,收拾了残片退了出去。
许是因为太过劳累,慕容怀月感觉心跳得厉害,浑身冒虚汗。她闭上眼,只手抵着额头,缓慢吐气。
不知过了多久,握住她的那只手突然一动、紧接着施力收紧,她抬起眼,见殷淮安醒来,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月儿,你一直守在这儿吗?”
慕容怀月想对他笑一笑,可乏累得很,只嘴角勾了勾,作不出一个笑容来。
经过休整,殷淮安已经恢复了些许力气,他想起身,一不小心扯到了胸口前的伤处,瞬间,一股猛烈剧痛由伤处散开,窜入他的四肢百骸,让他不住地冒冷汗。
“怎么了?是不是口渴了?”说着,慕容怀月已经转过身去倒水了。
殷淮安忙叫住她,颇费力气地往里挪了一些,一拍身边:“过来躺下。”
慕容怀月眨巴着眼睛慢慢走过去,而后躺在他身边。殷淮安攥紧她一只手亲了亲,道:“你先睡会儿,一会儿我叫你。”
慕容怀月是有些累了,可又担心同床共枕会不小心误碰了他的伤口,便起身说道:“我去偏房睡。”
“在这儿睡。”殷淮安不松手,攥得更紧。
“可是你的伤口——”
“没事的,小伤而已。”殷淮安故作坦然地笑笑,没成想动作幅度太大,牵动了伤处,痛得他咬牙轻哼。
“算了,我还是去偏房睡吧。”
见她执意要走,殷淮安不管不顾,捂着胸口挣扎着起身:“那我跟着你。”
慕容怀月一顿,犹豫了一下,只好依他。
两人躺下,可慕容怀月始终是担心的,便往外挪了一些,想离他远些。谁知殷淮安却贴上来,与她紧紧靠在一起,丝毫不管身负重伤。
慕容怀月太累了,也没多余的精神与他在这种事上多说什么,便闭上眼睡去。
殷淮安侧过脸,凤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眉眼、鼻梁、红唇……
心中五味杂陈,他握起她的手,搁在唇边吻着,这是他两世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何为后怕。
胸前的刀伤传来阵痛,连一呼一吸都费力气,他不敢再动,只好平躺着休养。
幸好,身边有他在意的人陪着。
晌午时分,云落端着汤药进到殿内,殷淮安瞧见,轻摇了摇头,示意她退下。
云落把药搁下,悄声退出去。
殷淮安百无聊赖地盯着床帏发呆,双手有一下没一下捏着身旁女子的手,掌心触感很好,他捏得有些上瘾。
慕容怀月拧眉不安,梦中,一条巨蟒死死缠住她的左手腕,她怎么都挣脱不开。
太过惊惧,她轻哼两声,挣扎着醒过来。
“你醒了?”
慕容怀月惊魂未定,睁着一双桃花眼警惕地看看一脸无辜的殷淮安,而后目光一低,视线落到自己的左手上,顿时倍感无语。
自己的左手臂被殷淮安双手捏着,怪不得她会做那种噩梦。
疲软地吐了口气,她一扭头,看见几上的药碗,一顿,扭头问道:“药送过来了,你怎么不喝?”
“太烫了。”殷淮安随口说着,倏然,一抹狡黠的笑意自他唇边浮现,“你喂我好不好?”
慕容怀月下意识颔首,反正她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服侍吃药只是小事。
端来药碗,她试了一下,道:“药已经凉了,可能会影响药效,要不要再让人稍微热一下?”
“不碍事的。”殷淮安催促她,“快点。”
慕容怀月应了声,用调羹舀了半勺,递到他嘴边喂下。就这么一勺一勺地喂着,殷淮安眉头逐渐皱起,末了,隐隐有些抱怨的意味说道:“你喂药也太敷衍了。”
“什么?”
殷淮安别过脸去,抿紧薄唇一言不发。
慕容怀月有些茫然,捧着剩了个药底的碗很是无措,少顷,她揉揉眼睛,带着歉意道:“那我让云落过来吧。”
见她要走,殷淮安闷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慕容怀月一头雾水,端着药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一声轻叹,殷淮安手肘撑着床想要起身,慕容怀月搁下药碗,小心扶起他。
殷淮安靠在床头,握着她的手说道:“我刚才那话不是怪你的意思,只是……”后半句他有些说不出口。
“没事,我做事确实不太利索。”慕容怀月笑笑,“这几日我让云落过来服侍,你也能好得快些。”
她把手从殷淮安掌心中抽出来,起身唤来云落,道:“晚上的药已经熬上了吗?”
“还没有,太医说要一个时辰后才可以熬晚上的药。”
慕容怀月点点头:“那我先去药寮看看,你在这儿守着。”
她平静地嘱咐完,而后离开殿内,殷淮安就这么看着她的背影,沉默许久。
慕容怀月去药寮看了看,见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回到偏殿歇着。怜音奉上膳食,服侍她用膳。
虽说一天一夜没怎么吃东西,她倒也不觉得饿,于是简单用了些汤和青菜,便让人把膳食撤了下去。
膳后,她呆坐了片刻,想起留香,便让人把它抱来。
留香在她面前很是乖巧,眯着眼窝在她膝上打滚。
弄玉一边收拾着一边问道:“夫人过会儿还去将军那儿吗?”
慕容怀月一顿,注意力都在留香身上:“不过去了,让云落宣刈他们在淮安跟前服侍就好,我只晚膳后去瞧瞧就成了。”
她连喂药这种小事都做不好,守在榻前也是无用的。
垂下眼,她揉捏着留香的脖颈为它按摩,又喂了它一些肉干,而后到榻上小憩。
本想着睡一两个时辰便可,谁知等在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她忙唤来怜音,问道:“什么时辰了?”
“夫人,刚过晚膳时间。”
闻言,她赶紧洗漱更衣,匆匆去往汀雨殿。
殷淮安已经服过药了,靠在床头看着一本《孟子》,见慕容怀月过来,把书一搁,喜色道:“醒了?用过晚膳了吗?”
“还没有,先来看过你,一会儿回房再用膳。”慕容怀月坐在床边说道。
她说话时殷淮安突然盯着她瞧,慕容怀月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别过脸去,小声道:“为何一直看我?”
殷淮安也不回答,只仔细端详着她,好一会儿,才讳莫如深道:“这世上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吗?”
慕容怀月一顿,下意识回忆起不好的事情,她低下头,低喃道:“一模一样的应该是没有,相似的到有许多吧。”
殷淮安沉思道:“那得多相似才能以假乱真。”
慕容怀月有些心酸,道:“相似与否得看在意之人的心思,两个人穿同样的衣裳、站在同一棵树下,有人觉得两人差异之大毫无相似之处,但有人就会觉得两者形神一体,是同一人。”她愈说愈难受,被宽袖遮住的双手已经渗出了不少细汗。
“确实如此。”殷淮安冥思苦想,片刻后,又说道,“还有一事我没想明白,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
“什么?谁?”
殷淮安抚着伤处,道:“月儿,你之前不是问我是怎么伤着的吗?”
慕容怀月颔首,等他的下文。
“在驻地时,我率领几名精壮骑兵单线进入铁步汗族的驻地勘探军情,前两次都无事,可第三次的时候我们被发现了。”殷淮安眉头皱起,“就在我们后撤时,途经大漠中的戈壁鬼道,竟然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呼救声。”
他看向慕容怀月,继续说道:“我勒马停下,只瞧见那女子穿着红衣,月色下她一抬头,竟与你一模一样。”
慕容怀月瞪大眼睛,讶异道:“怎么可能?”
“是真的,当时我一晃神,便想策马过去瞧清楚,谁知刚一靠近,便中了埋伏,所以我才伤着的。”
“……”慕容怀月没有亲眼所见,纵使知道殷淮安不会撒谎,她也没办法相信。
殷淮安伤口又疼了,他缓缓躺下,枕着手臂悠悠说道:“如你刚才所说,人有相似我能理解,可铁步汗人是如何知道要利用一个与你样貌相似的女子来干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