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至三更。
    新月娇好，星辰漫天。
    书房内的长灯夹着“呲、呲”的烛燃声，将倚在榻上那男子的长睫拉的更长。
    陆川推门进入，“爷，傅老夫人来了。”
    第五寻抬眸，并未起声。
    陆川退下关门，留在下堂的老者拉下了头上的披帽，对着第五寻拜了一礼。
    这一礼，第五寻并未阻止，这是他应得的。或者说，是他们傅府欠他的。
    “太夫人可与第五有仇？”第五寻抬眸，直对上下堂老妇的眼。
    傅太夫人闭眸摇头，苍老的声音随即发出：“无。”
    “那可是第五与傅家有何仇？”
    “无。”
    “既无个人恩怨，又无家族仇恨？那太夫人为何这般对本官？”
    “……”
    许久，书房内沉声无语。
    第五寻叹了一息，从榻上起来，缓行踱步，“那让本官猜猜。若本官所言偏差，还望太夫人及时纠正。”
    顿了顿，他道：“本官入京师第一日，也就是今日，你的长子傅太医猝死。
    你的长媳心中知晓此事蹊跷，便欲差人去大理寺报官。可对？”
    “……”
    “在出府门时，她被你的老奴发现。你便拦下此事，依照原计划派他来本官府上，请本官暗中查案。
    只是当你的老奴回去禀报你太子也在时，你心中更是觉得，天在助你。
    因为太子定会帮本官一起查。
    你算盘落尽，本官即答应你暗中调查，便只能夜间拜访。
    故而太子殿下去祭奠傅太医时，你便知道本官也快到了。
    于是你将计就计，请所有人离开灵堂，独独派了你那老奴的闺女盯着，好确认本官究竟什么时候到……
    也好安排一下你那被你下了药，或者说自己喝了药的二姑娘登场。
    你知道这查案，自然要看尸。
    便在傅太医的身上涂下一种可以通过触摸便能渗入人体的虎狼之药，想让本官与你家那二小姐发生点儿什么，好抓个现行……
    当然，如果本官带了人来或者说没有查验尸体，你也不怕，因为你还有后招。
    你让你的老奴躲在暗处，而本官即是暗查，必会低调行事。
    要么只有本官自己，要么带上一两个人手，届时本官见有人在灵堂内，必会让人支走她。
    就算本官的人早些回来了，那人也会在不远处挡着，不让他入内；
    若本官没有带人，那你的老奴便会出面把她叫走或者她会自己走也不一定。
    接下来便是这尸体，倘若本官不愿查尸，他说不定，也会出面引导一二……
    只是本官还真是体贴，每一步都走在最方便快捷的路上，可让你省了不少事。
    至于太子殿下，起先本官以为，你是怕太子殿下跟来帮本官解围，所以才让他走。
    不过后来本官想了想，你让太子殿下走，怕是……
    因为不想牵连太子。
    可即不想牵连太子，又为何要对太子身边的、与你傅府没有过交集、甚至于五年内都没有出现在这京师的本官下手。
    当然谈不上下手，因为在你这老夫人看来，你只是想逼本官做一件……
    不太堪当大雅之堂的事儿。
    众目睽睽，男女苟合，除了毁了本官清誉，纳了你家那二姑娘入府，怕是没有什么别的解决方案了吧？”
    他顿了顿，长“嘶……”着吸进一口气，“只是本官想不明白，为什么是本官？
    或者说，你布下如此之局，不惜杀掉亲生儿子来毁本官清誉这件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良久，待第五寻重新坐回榻上后，下堂的傅老夫人才开了口。
    “果然是第五判官。但是有一点你错了，老妇并未杀他。”
    她苍老的双眸在烛光下闪着光，下唇苍白，颤抖着抖出一口气后继续道：“他是自愿的。”
    果然是这样……
    第五寻心口一紧，傅老妇人并未再说下去，但聪明如他，已然猜到了。
    当年，第五寻与萧玄策的屁股后面，长期追着两个小姑娘。
    一位姑娘唤萧尚洙，一位姑娘唤范玉儿，这要说的便是这第二位姑娘，范玉儿。
    她是范左相的嫡孙女，萧玄之的表妹。
    小姑娘打出生三岁后，便被送往皇宫，入住皇后中宫，由皇后娘娘亲自抚养，用做什么，众人都心知肚明。
    萧玄策十二岁那年，范玉儿五岁。
    让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喜欢上一个乳臭未干的五岁小丫头，很难。
    但让一个五岁的小丫头喜欢上一个兰芝玉树的十二岁少年郎，却很容易。
    但范玉儿喜欢的，并不是太子萧玄策，而是比萧玄策晚了两个月出生的太子伴读，第五寻。
    为什么？明明是被当作未来太子妃培养的掌上明珠。
    从小一直都被灌输着往后是要执掌东宫的人，可怎么还是能喜欢上别的人呢？
    要怪就怪沈清浅。
    这神仙编剧本，哪顾得上凡人是死还是活？
    总得来点儿狗血剧情才能吸引看官们的眼球吧？
    于是她大手一挥，噼里啪啦，便有了这么一件事儿。
    那年皇家秋猎，十二岁的第五寻从天而降，在一支箭下救了这位小跟屁虫。
    那箭是谁射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支箭成为当之无愧的爱神之箭，虽然没刺上小姑娘的心，但是却阻挡不了那颗芳心已经被执箭人抓牢的事实。
    原本身为男主，光环就比一般人强，更何况这位少年郎，有颜又有才，是绝世而独立的存在。
    这京师哪位世家小姐没为他心动过？
    当然也包括那位实打实的公主殿下，萧尚洙。
    还有这位已经在范氏心里内定给太子的准太子妃，范玉儿。
    顺义六年，第五寻驰骋疆场夺回南希五座失城追得北戎敌军缴械投降，名扬天下！
    顺义八年，第五寻以会元之资被当今圣上因容貌更盛于才华钦点为探花郎，风光无两！
    这样的存在，该是多少少女心中的梦中情郎？
    可接下来，他满门被堵，一朝从天堂入地狱，本以为他会如行尸走肉般从此一蹶不振。
    却不曾想，五年外放，他靠借缜密的头脑，雷霆的侦查手段，破获信阳城积案、冤案三千余起，又让他以第五判官之名名振京师！
    是那个春心荡漾的少女，又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吧？
    所以才有了这么一场，入不了台面，但却敢用一人死来引他入局的戏。
    至于为什么是傅太医。
    兴许，还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吧。
    第五寻不由鄙夷万分，“范左相啊……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言罢，他盯着下堂老妇，冷笑，“罢了，你儿子即为范氏卖命，如今也算自食恶果。
    你这条老命，本官也不屑于拿，但请告诉范左相，这次的算计，本官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