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提意见这种事，并不像想象得这么轻松，毕竟店长正半弯着腰，笑盈盈地看着我们几个，光是那期盼的目光就叫人亚历山大。于是，从装修到口味，我们挨个夸了个遍，付账的时候，打完88折，我们四人总共消费三百多，这还不包括王老师嘱咐店长送的那半打啤酒，那天王老师和她先生都没有现身，据店长说是被消防队叫去了，店里收到了消防监督部门下发的整改通知书。
    走出饭店，我们四人相互看看，彼此心中大约都是有一肚子想法，只是得憋着走远几步再说。
    这个店开在一个新建社区外围的综合商业体内，商业体是开发商投资的，由下属的物业公司在管理，附近的好几家商店都还在装修，我看这次王老师着急赶在年前把店开出来，多半也是想抢占先机吧。
    “不过这周围店铺都在装修会不会影响火锅店的生意啊。”我小心翼翼地问。
    胡之菲抢白道：“那是当然啦。不过受影响也只是暂时的。如果能在周围商家入驻前打出影响力，那这点损失还是小事。”
    “那什么是大事？”林飞宇问。
    胡之菲看看李驰，李驰接过话头说：“先发制人就是得冒些险、碰些运气。后发制人就能参考别人的情况。万一这里不适合开饭店呢？如果一直有铺子装修了倒闭，倒闭了装修，那也甭在这儿玩了。怎么说呢，好坏各半吧。”
    胡之菲频频点头，他俩应该是想到了一块儿。
    而我却觉得社区门口的饭店是刚需，再说这附近也没有火锅店，应该不至于这么悲观吧。
    “不过这方圆五里就这一家火锅店，我觉得真喜欢吃火锅的还是得来这儿吧。”但是，我又觉得人均一百的价位，对工薪族不是很友好。“就是贵了点儿。如果再便宜点就好了。”我说。
    可林飞宇却说：“人均一百还贵呐。你看这店的装修，环境摆在那儿呢。我觉得不贵，这样的店要是开在商场里，人均没有一百五根本下不来。”
    我有些尴尬地讪笑了一下，果然价格这种事，每个人的感受都不同。
    “那口味儿呢？”李驰问林飞宇，“飞宇，你和菲菲最近不是经常吃火锅吗？你们觉得这家的口味怎么样？”
    林飞宇思索了一下，没回答，又把问题抛给了胡之菲：“菲菲，你觉得呢？”
    胡之菲皱了皱鼻子，摇着头说：“那肯定比不上海底捞啊。别说海底捞了，连周师兄也比不过。我是真觉得上回网购的那火锅底料更香。”
    “不至于吧。”我有些着急地追问，“菲菲，你到底觉得哪里不行？”
    胡之菲抱起了胳膊，停住脚步，看着我说：“司葭，你现在仔细回味一下，对刚才那家店还有任何记忆点吗？”
    我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但不知出于何故，总想为我的师傅争取一下立场，于是辩解道：“虽然无功，但也无过吧。再说口味这个东西很难说啊，所谓众口难调嘛。吃火锅主要还是吃个气氛。”
    林飞宇附和了一句：“这话说的对。”
    “对什么对。”胡之菲不客气地推开了林飞宇，对着我瞪大眼睛，“司葭，你没觉得，没有记忆点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吗？”
    “呃……”我有些语塞。
    李驰笑着拍拍胡之菲的肩膀，像刚才胡之菲推开林飞宇那样一把推开胡之菲，把我拽向了他的身旁，说：“菲菲，你说的这些确实有道理，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至少这家店目前为止绝对是有市场的，说不定还能火个一年半载的。你说的那些不是没道理，可话说得太过，容易被打脸。”
    “你轻点儿。”我赶紧拉回胡之菲，胡之菲背着李驰做着鬼脸。李驰熟视无睹，可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我们也都跟着他的步伐步子一顿，随后跟着李驰抬头看去。
    ——铜锅涮羊肉。那是一家正在装修的羊肉火锅店。
    胡之菲忽然得意地爆笑起来，就像是刚才落了下风，现在又扳回一局似的。
    她得意地扬着下巴：“我说什么？”她又指着这店铺说道，“这才是对的。主打一个特色，至少能圈住一批忠实粉丝。”
    我心里顿时像阻塞着什么，上下卡顿，却又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李驰认输似的耸了耸肩：“我收回刚才的话，一年有点难度，但半年还能撑一下。”
    “半年？”才半年？！
    李驰说：“在附近店铺装修完毕之前，这店还是有先发优势的。至少能赶上新年档，如果打定主意要做下去，那最好是趁这段时间卖一些储值卡，这样便能迅速收回本金，也有利于后期打价格战，熬死对手。”
    林飞宇撺掇了一句：“司葭，李总可发话了。这个话你愿不愿意带给你师傅，就看你了。”
    李驰歪着头看了看我，他虽没明确表态，但我已察觉他表情中的意思，便有些结结巴巴地回了一句：“刚才，店长问我们意见的时候，我们都净挑着好话说，此刻再说些什么，岂不是马后炮，事后诸葛。我……我不说。”
    李驰揽着我的肩膀，轻拍了拍，微微勾了勾唇角表示肯定。
    “对对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飞宇也在胡之菲严厉的目光下迅速改口。
    ……
    礼拜一，我从王老师那里得知，所谓消防整改通知，她老公是问了一些熟人才弄明白，他们那是被动了。要是早一点找朋友去消防队走动走动，请监管的部门提前来店里视察，再送些茶水费，那也不至于罚了两万，又从指定经销商那里采购了一批消防器材，才发通知说检查通过，可以正式营业。
    “这一进一出，又是三万块钱。”王老师摇了摇头，一脸有气无处撒的愤懑，“还是国家单位呢，也都是猫腻。”
    我讪笑一下，心里却在想，等我们那民宿开出来之前，也得提醒李驰先去托托关系找物业当中间人，把一纸消防合格证给办下来。
    “诶？司葭~”王老师话锋一转，“那天临时被叫去了，你们来店里，我也没照顾上，实在是不好意思。”说罢，她将头左右转了转，放低音量，“现在有空，你就跟我说说吧，这火锅口味怎么样？食材行吧？都是我老公让做冷鲜肉批发的同学给供的货，牛肉羊肉什么的，都可新鲜了，你吃着觉得还行吧？”
    看着王老师眼中闪动的光芒，我还能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嗯，那牛羊肉确实好吃，我们吃了许多。”
    王老师满意地笑了，拉起我的手，拍了拍我的手背，说：“光说好话可不行。也得挑缺点说。再好的店也有不足的，你我师徒之间，可不能玩这虚的。”
    我顿觉紧张，后背也跟着微微出汗了。
    “王老师，我平时外面吃得少。我是真觉得挺好吃的。除了……”我有些心虚地放低音量，王老师立刻追问，“除了什么？”我只好把我的想法给说了，“平时我吃的火锅人均都是五十的，不过……你们店里的食材好，一分价钱一分货，那这个定价肯定是合理的。”
    王老师眉头一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的也没错，毕竟开在小区门口，做的都是街坊邻居的生意，如果大家伙觉得价格高的话，也就不会常来了，但是进货成本在那儿，真做成廉价的，质量肯定保证不了。”
    “啊……王老师，你别听我的。我是口味上挑不出毛病了，只能拿价格说事了。您可别往心里去。”我怕王老师不高兴，又可劲往回缩话头。
    王老师自言自语道：“那到底有没有又让马儿跑得快，又让马儿少吃草的办法呢？”
    “您是说降本增效啊。”我最近没少看电视剧，那职场剧提的最多的就是这个词儿。
    王老师笑了笑：“司葭，你这词儿还挺多。”
    “我哪知道啊。我都是电视里学来的，我最近看那部剧，那里面反映的就是中年危机，说是大公司下岗裁员什么的。”
    话一出口，我恨不得掌自己的嘴巴，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老师看看我，有些包容地笑了笑，自嘲道：“现在的国产剧都这么接地气了？你看的那是什么呀？”
    “……《凡人歌》。”
    “哦，这剧我也听说过。”王老师悠长地叹了口气，“好歹我不是家庭主妇。我们小时候，国家倡导男女各顶半边天，到了中年，我才真正懂得其中的意思。”
    王老师认真看着我说：“司葭，虽然咱这工作糟心事是不少。可你想想，至少没有失业的风险。要这么说的话，是不是当老师也挺吃香的。”
    我若有所思起来，这本来就是我削尖脑袋要进教师编的缘故，此刻由王老师说出来，则意味更加丰富了。
    “是呢。我会好好干的。”我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王老师将要回过头改作业本的时候，我说了一句，“王老师，要不，试试卖储值卡？这既能变相打折，又能迅速回笼资金，这算不算是降本增效？”
    王老师眼睛亮了亮：“到底是年轻人脑袋转得快。不服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