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完口香糖,他双手插兜,微微耸了耸肩膀,带动了胳膊肘,歪着头看向我,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他一开口,就是这种充满鄙夷的反问句。
“什么你你你,我没有名字吗?”我反击道。
我可能被黄子文的叛逆带歪了,为什么对着他的时候,说话也是这样不讲涵养。
黄子文撇了撇嘴,算是退让了半步:“司葭。你过来干什么?”
司葭?
我“嘶”了一声,拧了拧眉——这家伙是不准备把我当老师了是吧。我忍了忍,没再纠正他的说法,但是鬼使神差的来了,我突然看到后面挂着的西装,对黄子文顶撞了一句:“我为什么不能来?我是过来给林浩送西装的。”
黄子文一脸不可思议,他上下打量我一眼:“所以你现在是在做兼职?帮洗衣房跑腿?”
我被噎了一下,解释道:“我也不是特意来送西装,顺路过来看看,不行吗?”黄子文继续看着我,我又解释了一句,“顺便谢谢林浩……这样子。”
“你谢他什么?”
“因为你啊……”我理所当然地说,“你这阵子不是都住他家里……”
“那我自己没手没脚没有嘴巴吗?为什么要你帮我谢?”黄子文硬气地说。
我心里吐槽了一句:敢情没有了如来佛祖的镇压,孙悟空又要无法无天了是吧?
我又吐槽:谁让你做这个太上老君,帮孙猴子求情。现在人家恢复了自由身,卸掉了紧箍咒,也不谢你半句,还话里话外地骂你多管闲事……
黄子文拉开椅子坐下,岔开双腿曲肘看着我,我被他瞪着心烦,别过头,轻声说了句:“狗咬吕洞宾。”
他忽然认真地对我说:“司老师,谢谢你。”
“嗯?”我意外又感动地转过头,黄子文的表情挺认真的,瞬间我便原谅了他刚才的无礼。
“你帮了我很多,现在我爸能和我约法三章,允许我暂时休学自己闯闯看,也是因为你的暗中助力。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你。非常非常感谢的那种。”
“也……没什么啦。”他的语气着实有些严重,我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能做自己很好啊,我也向往你这样,只不过,一般人都做不到罢了……”
主要是没这个条件……
“不过,谢归谢……”黄子文又打断我的谦卑之词,继续说了下去,“帮助我到此为止就可以了。”
我尴尬地抽了抽脸皮,看向他,他的表情依旧很认真。
“……剩下的事情,我会自己安排。包括我的工作,我的生活……”他舔了舔嘴唇,大概是为刚才唐突的话感到有些抱歉,毕竟那确实有些“卸磨杀驴”的意思在,他深吸了一口气,俯身向前看着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不会在林浩哥这里工作的。不好意思……”
我皱了皱眉,半晌没说出话。
他退回原位,抱起胳膊,看着我,也皱着眉。
“你觉得在这里不好?又可以帮到林浩,又可以学到东西,还能让作息规律。到底哪里不好?”
片刻后,我有些激动地对黄子文发问。
“因为……不想干这行。我没想过从事法律行业,甚至说,我有些反感这份工作,当然,我是对事不对人,我没有讨厌林浩哥的意思。”黄子文像个大人似的对我说教,“我觉得干这一行,因为立场的关系,明知委托人提出不合理的要求,还是要去做,甚至于要包庇某些犯罪行为,长此以往……晚上睡得着吗?不会遭受心灵谴责,高我对本我的道德审判吗?”
他对白流畅、言之凿凿,想必这一番话在他这里已经打过许多遍腹稿,才能如此流利地脱口而出。
我忽然就觉得脸上像被扇了一道,抗争了一句:“黄子文,你这样太自私了吧?林浩可是收留了你诶。”
“所以,我就要为他工作来还债?”黄子文拧眉看着我,“这是什么道理?”
“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心思说服林浩的,而且他也答应了……”我试图劝说,“你这突然拒绝,不是让人下不来台吗?”
黄子文苦恼地蹙紧眉头,张了张嘴像要说什么,但又闭上了嘴巴,像是在酝酿说辞。
正在这个时候,林浩回来了,他帮着黄子文说了句:“这是我的意思。哦……是这样,司葭,我不是觉得你的提议不好,只是现在工作室刚开张,暂时也不需要助理,而且呢……”
“你不用替他解释了。”我打断林浩的话,恨恨瞪了黄子文一眼,“就当我是多管闲事,只是太麻烦你了。”我语气一转,看着林浩一脸为黄子文辩解的为难模样,对林浩抱歉地说,“这事不怪你,是我欠考虑。”
“总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有些负气地说。
想到黄子文“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我又觉得委屈,如果他真的成年了,就该想想,如何做才能真的独立,而不是把到手的机会,拱手让出。
黄子文真的太任性了。
看着放在地上的水盆,我对林浩说了句:“你是大律师,却要做这种事,有些人整天游手好闲,吃你的,用你的,还双手插兜……”
黄子文朝我望了一眼,我的嘲讽太露骨,他再怎么样,脑袋是聪明的,从口袋里掏出双手,也有些赌气地伸进凉水里,将抹布拧了一把,说:“林浩哥,还有哪里需要擦?”
林浩尴尬起来,像是感到两头为难,可我正跟黄子文赌气,偏要挤兑黄子文,故意对着林浩说了句:“林浩,你不是说要带我到附近转转。这个时候……”我抬腕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快饭点了,我请你吃饭去,为了感谢你之前帮我的忙。”
黄子文正在擦着书架上的灰,忽回头问了句:“除了我,他还帮你什么了?”
我瞪了他一眼,故意说:“这是林律师和我之间的事,小屁孩就没必要知道了。”
黄子文故意用手肘撞了一下衣架,我怕他对洗好的西服下手,忙拎起衣架,对林浩说:“先帮你把衣服送车上去,免得有些人毛手毛脚,弄脏了刚洗好的衣服。”
林浩被我推了一下,他无奈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对我说:“好。”他又回头对黄子文说:“子文,我去去就来,这边就拜托你。”
黄子文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我想如果此刻换作别人“拜托”,他必要炸毛了,幸好是林浩说的,毕竟林浩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手相助,他再狂妄,这点面子还是要给。
而我,则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工作室。
搭上电梯,林浩幽幽从我手里接过西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又不说话。他等着我给他解释,可我也说不出刚才如此埋汰黄子文是缘何,那实在不像是我的作风。
我只好忿忿道:“这个讨债鬼,不好好点他一下,他还真觉得全世界都得围着他转。”
林浩慢悠悠回了句:“你们刚才那样说话,实在不像是老师和学生。”
我嘟起嘴,为自己辩解道:“学生不像学生,老师才不像老师的。”
林浩又笑,他转头看看我:“不爱生气的老师生这么大的气,横竖是学生的不是。”
“就是。”我撅了撅嘴,感激地望了林浩一眼,林浩伸手揽了揽我的肩膀,“别看了,到了。”
“哦……”我尴尬地走出电梯,林浩真就听我的,把衣服挂车里。
但挂上去的时候,衣架摇晃了一下,那支南非针垫花忽然从领口的缝隙里冒了出来,林浩愣了一下,顺着花朵拉出萝卜带出泥来。
他转了转手里的花,问我:“这花……”
我抢白道:“也是送你的。我今天没带包,就放衣服袋子里了。”我尴尬地笑了笑,心想还好我反应快,不然,我说是何老板送我的,他又该作何遐想?
“哦……”他仔细端详了一下,“这花,叫什么名字?”
“南非针垫花。”我回道。
“很特别……”他微侧了侧头,“还是第一次见。”
“这花寓意很好。”我刚想说下去,林浩结束了这个话题,“嗯,谢谢。回去我查一查。”
既然他这么说,我就卖个关子了。
“我觉得送你很合适。”我微笑。
他利落地从车上下来,关上后座的门,将花枝放到前排的驾驶座车门旁,他说:“这样。我便会记得带下车子。”
“你衣服不带下去吗?”
他摇摇头:“就放车里吧,车里正好需要一套备用西装。”
他关上车门,将钥匙放进兜里,对我抬了抬下巴:“走吧,我请你喝咖啡去。”
“我要请你吃饭。刚才说的是真的呢。”我跟上林浩,在身后嘀嘀咕咕地说。
他笑着回头:“不管谁请,坐下来后再慢慢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