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真觉得委屈就别干了。”
李驰哄了我半天都没有哄好,有些不耐烦地说。
我也不想做个遇事就哭哭啼啼的林黛玉,但是听到李驰问我“你眼睛怎么红了”的刹那,我便再也忍不住……
半小时前,在小区楼下,李驰也刚好下车,一转身便看到了我。
其实,我早看到他们的车子进了小区,可想到是林浩开的车子,我便有些难为情,故意将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拖拖拉拉地才走进来。
可没想到他们两个也在车上坐了一会儿,才下的车。不愿意碰上,却还是逃不过,就这么打了照面。
我还记得,当时林浩也下了车,他“噗”的一声关上车门,就在车门边远远地看着我们,李驰正用拇指帮我抹掉眼泪。
我羞愧难当,小声说:“李驰,我们先进去吧。”
李驰揽着我肩膀,对林浩点了点头,我难为情地缩在李驰的怀里,林浩有些忧虑地朝我们望了一眼,但什么也没问,随后走进门廊的时候,我听到身后传来汽车发动的引擎声……
上了楼,我把在学校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李驰听完后,有些冷静地回了一句:“听着有点像是小白兔掉进了狼窝。要不别干了……”
“我不甘心。”就像是触底反弹似的,我立刻从他怀里抬起了头。
我撅着嘴哽咽道:“凭什么?我又没做错。”
“好好好,你没错。”李驰敷衍地回了我一句。
我心里有些郁闷,盯着他问:“我错了吗?”
李驰这才认真地说:“没有。”
然后,我又低下头,想起更多了的事情来。
有人说,女人是习惯性翻旧账的动物,也有人说,女人都特记仇。
可我觉得,那是因为女人的记性都特别的好。
记忆就像是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时隔许久再度拾起,顺着树叶的脉络,依然能准确地找出是从哪棵树上吹落的。
“我好不容易考上的教师编。如果就这么辞了,那些努力不都白费了吗?”一说起这个,刚收住的眼泪再度涌了出来,“再说……”我哽咽了一下,“你那一拳不是白挨了吗……”
——当初,要不是李驰肯为我挺身而出,我一个外地人,怎么可能考得上?无怪乎我会这么想,考公考编一年比一年难,我最近便常常在网上看到一些黑幕——有人说是面试笔试都过了,偏偏就卡在体检不合格上,而他自己再去别的医院检查,却发现没有问题;有人自曝笔试第一名却没考上的,最后被告知,面试时没按照规范着装,所以面试直接就给了零分,底下马上有人评论说肯定是被有关系的顶掉了名额……
如此种种,因各种奇葩理由被刷下来的,还少吗?
而他们却只能在网络上抱团吐槽,却又无力反抗。仔细想想,我又能好多少,我是如何考上的,我心里不清楚吗?
有时候想想,真觉得心里挺恨的,常常有种无名火,却不知该往何处发泄。
凭什么我们只能任人宰割?还是说,做个清清白白的人,要求一些公平公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因为我们没权没势,就只能被这个社会所欺负吗?
我越想越气,握紧了拳头,咬碎了牙……
而李驰却在教育我:“你不想辞职,那你遇到事儿就得躲着点儿。”
我不答,冷着脸。
他还在说:“今天这个事儿,只要你当老师一天,就不可能不发生。下次再遇到这种关系班、关系户,你别梗着脖子往前冲了。”
“我没做错。”我狠狠地抹着眼泪,“我想不通。”
“司葭啊,你平时不是挺随和的吗?为什么遇到事儿就这么执拗呢?”李驰用那种略带沧桑的语气对我说,“虽然每一个坑看上去都不同,但说不定跌倒的原因是同一个……”
“什么原因?”我止住了哭,抬头看李驰,眼神有些犀利。
李驰摸了摸我的头,忽而苦笑了一下:“你像个孩子,眼里只有黑白和对错。”
我深吸了一口气,正想反驳。
此时李驰又揉了揉我的前额,笑道:“自己还是小孩儿呢,小孩儿怎么能上班呢?”
我愣了一下,推了他一下,他还有心思开我玩笑,我努了努嘴,要笑不笑的:“哼~”
“总之,你也别太当回事儿。”李驰重新搂住我,认真看着我的眼睛说,“这些真的都是小事儿。你心大一点,就过去了。”
他轻声嘀咕了句:“其实,我遇到的事儿比这大多了,难道真的去硬刚啊……”
“什么事儿?”我问了句。
李驰摇了摇头,没答。
我以为是他父亲去世的事儿,也没再提。
可是,想了想,我心里还是很不服气,又撅起了嘴。
“我是为学生好,为学校好。如果真的是我做错了,那么我认,可是平白无故被骂了一顿,我实在想不通是为什么。”
“你现在在钻钻牛角尖。”李驰故意打了个哈欠,像是要结束话题的样子,他松开我,去冰箱里拿牛奶。
我傻坐在高脚椅上,过了会儿,李驰将微波炉里转好的热牛奶放到我面前,说:“喝点热牛奶,早点睡吧。累了一天了,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你睡醒了,再想。”
我虽然照着李驰说的做了,但我心里还是郁闷极了。晚上,李驰在我身旁呼呼大睡,我睁着眼睛,翻来覆去的,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睡着……
早上,我差一点迟到,只能把李驰摇醒了,让他开摩托车送我。
赶在打铃前走进办公室,正撞见侯主任在我们这里。
侯主任冷眼看看我。
我此时理亏,而且睡了一宿之后,确实没有昨天这么气了。
我轻声喊了一句:“侯主任。”
侯主任抬了抬手,想说什么,还是把手背在了身后,转身走了。
侯主任走后,我才问王老师:“刚才他在办公室里说什么?”
王老师看看我,说了句:“今天留下来开班主任会,临时加出来的。”
“哦……”我拧了拧眉。
王老师又说:“估计就是说那个事儿。抽烟的学生找到了。”
“是谁啊?”我心里咚的一下。
“华超。”王老师默然对了个口型,但是我读出了她的唇语。
这一天,我监考完一场考试,就忐忑不安地坐在办公椅里发呆,想做做试卷,一点也做不进去,想备备课,也一点也备不进去。
想看看书,最后发现那本封面掉了一半的《白夜行》还静静躺在我办公桌的抽屉里面。
那天,顾洁敏妈妈就是用这本书砸的于洋。
我轻轻抚了抚书的封面,想到了那一天的于洋,又想到了李驰对我的评价。
我感到了心酸。
——如果太较真,就会被认为是不成熟。
作为孩子,较真尚且可以得到原谅,而作为成年人,较真却成了不和谐、不稳定的因素。
我下单买了一本新的书,打算下次遇到黄子文,就还给他。
做完这一切之后,时间就来到了下午。
这次班主任会的阵仗很大,侯主任主持的,副校长坐在旁边,会议开始之后,兼任两所学校校长的,已是满头银发的老校长,也悄悄坐进了后面的听讲席。
侯主任先是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他在讲到学校发现烟蒂的时候,没有提到我的名字,只说是“保洁员在楼层小便池里捡到烟蒂之后,另一位老师也在操场附近捡到烟蒂”。
随后他说:“……昨天放学前,有一个男生主动过来自首了,他主动承认了错误,说自己一时脑门发热被同学怂恿去买了烟抽,并将书包里的香烟和打火机主动上交了政教处。我们这里先不公开学生的名字,是一名高一二班的男生。”
侯主任讲完话之后,两班的班主任陈老师开始做检讨:“……因为要兼任高三一个班的英语,我最近对高一二班的管理工作确实有所疏忽……事情发生后,我和侯主任都对男生进行了批评教育,事情性质确实很不好,但他认错态度良好,迷途知返,平时又一直是班级里的尖子生,各方面的行为规范都称得上优秀……而且,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这里我向各位同仁做检讨,并保证此类事件不会再发生……”
说着,陈老师有些含泪,说不下去了。
侯主任接过话语,眼睛扫视了一下会议桌上的每一个人,严厉地说:“学校的荣誉应该靠每一个老师和学生共同维护。最近高一年级接连发生一些打架和冲突的恶性事件,这是前所未有的……现在的学生都很有个性,这是我们每一个教育工作者都要注意的。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作为老师,一定要冷静,不要自作主张,也不要自以为是。要时刻谨记为人师表这几个字,把这次事件作为一个警钟,时刻警醒自己……”
听到这里,我的胸口像是被人重重捏了一把,胸闷得像是要窒息过去……
明明是我主动交上去的证据,什么时候变成了学生主动交代问题了?
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
然后是副校长讲话。
“这毕竟是首例学生在校园抽烟的情况,确实有些不好处理。现在说说我的想法,我个人的意见是这件事不宜声张,校园禁烟令下达以来,我们学校一直做得很好。而且区里也将这一点作为评优标准,如果要公开处分学生,按照惯例是要在布告栏公示的。那么这样一来,就一定会对学校的年度评优造成不良影响。”
说完之后,副校长扫视台下的老师:“刚才说的是我个人的想法。现在大家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各抒己见。”
这时,王老师主动发言:“一件事的性质是否恶劣,还要看造成的影响怎么样?既然学生已经来自首了,说明影响并没有扩散。我们作为班主任应该要给孩子一个改过的机会。”
我惊讶地转头看着王老师,王老师并没有看我一眼。
最后,老校长建议:“要不要公开处分,我看,还是民主投票吧。我来监票。”
开票之后,投票选“应公开处分”的只有三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