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大年初三。
我们在陆甲镇已经呆了三天,几次走到街上查看官兵巡逻的情况,那日真气翻腾之后,我也开始注意体内这几日有没有出现意外状况,幸好并没有,大约是那日太累了,真气暴动,箫元墨倒是一脸轻松的样子,我从街上回到院子里,她还在悠闲晒着太阳,不过此时桌上多了一封信纸。
“姐姐,哥哥的信来了。”她直接递过来,“南晋一半国土都在我们手上,如何能以最小代价攻下南晋京城,哥哥还说了,不许你单独前往京城,那里已经被重兵包围。”
我心想:箫元亨倒是知道我心里如何做想,确实,我是的确想让箫元墨留在这里,自己前往京城西郊一探究竟,毕竟让箫元墨跟着风险着实太大了。
我一边打开信封,上面几行关切,还有不许单独前往京城,要去,只能等个几天,他们确定了计划之后,与他同去。
“与他同去?!”这倒是颇感意外,“你哥他什么时候到?”
“不知道,只是说,元州,丽都,凤仪三城的安防哥哥需要重新布置,十万人马要跟随哥哥南来,他的意思你懂哈?”
“不就是一起到京城么。”阳光照着我的脸,整个人暖烘烘的,心里却在计划着赶在他们来到之前,能不能去到西郊。
“姐姐,我劝你不要瞎想了,知道你在想能不能去到京城,你想甩开我单独去?不可能的,你休想。”
“诶呀,我只是想想.......”我走到一旁,坐到台阶上,望着院中的竹林,一脸郁闷。
“姐姐,你就听哥哥指挥吧。”
“行。”随后我又出了门,心里有些闷,这小镇规模中等,远处还有群山环抱,镇中三条街道周边商铺零零碎碎的开着,路过一间卖花的铺子,花到都还新鲜,我便走进去看,“姑娘,来看花啊?”
“老板这铺子开了多久?”我望着房梁上花纹,似乎有些年头了。
“哦,我家在这开了三代了。”
“这么久?”环视一圈,店里布置得十分雅致,柜子还陈列着店家自己制作的香粉,他走过来,热情向我介绍,“姑娘要是喜欢,这倒是可以便宜出了。”
倒是看到一个极小巧又精致的瓶子,半个透明,还雕着花,外面描着金粉,甚是好看。
“姑娘是看上了这个?好眼光。”
“这瓶子好生精致啊,里面是什么香粉?”
“那里面是放了三年的梅花香粉,密封了许多年,这瓶子还有些来历哩。”
我倒是引起好奇,“还请老板讲讲?”他给我倒了一杯茶示意我坐下,“反正呐,现在没什么客人,”望着门口一队人马又快速掠过,像是要在城里铺开一张大网。
“唉,南晋好多年都没这样了,听说梁燕一路势如破竹攻下了几座城池,再这样下去,改朝换代也是必然。”
“那您觉得,南晋现在朝廷好吗?”
“不好。”店主拿着那个精致的瓶子,递到我面前,“居然还是琉璃瓶子,民间倒是少见。”
“这个,还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宫里?”
老伯问道:“姑娘不是南晋人?”
“我是,只是对这方面了解甚少。”
“也罢,我就来说说这瓶子的故事吧,”我倒了两杯热茶,老伯的思绪似乎飘到很远的时空当中,“那年随着父母一起去往京城,我一个孩子,除了家中的院子从未去到过别处,看到京城如此繁华,倒是大开眼见,透着小小马车窗望着偌大的城池,自然心奇万分,什么都想去摸一摸,到了客栈,终于是下车,我忍不住拉着娘亲走在街上,忍不住要去看那些从未见过的繁华。”
老伯又是喝了口热茶,徐徐说到,“母亲和我在街上走了许久,直到完全走累了,走到一处道观,姑娘应该知道,南晋上下这些年崇拜长生的观念已经深入民间,包括我的母亲,尤其对这些格外尊重,连家中都摆了几尊长生像供奉着,京城的道观多大啊,人来人往香火不断,每个人都对那些不死不灭有种执念。”
听到此处,我只是望着老伯脸上的神情,心里却想:这些年,南晋因为这些个莫名其妙的长生毁坏了多少家庭?每个人都在为这样不切实际的愿望奔走着,有的时候人身上的欲望才是扳倒一切的根本,接着他又说着,“我记得那天拜完长生神像之后,我们俩就慢慢走向客栈,快要走到的时候,我见到,一队官兵押着我的父亲出了客栈,母亲一下捂住我快要叫喊出声的嘴,我望着她的眼里,有些泪花,那时候不明白他们来京城做什么,只知道,父亲要做一件事,不过被官兵抓走,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说到此处,老伯语气里透着沧桑无奈,对于家中巨变,我也是能理解的,回想起当初下山,看到秦家倒了一院子的人,连自己的阿娘倒在血泊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瞬间,他们都不在人世了。
眼框有些温热,我赶紧又倒了一杯热茶,让那些白气烘着自己。
“我和母亲回到客栈,重新开了一间房,我们母子俩一前一后进了屋子,我想问些什么,母亲沉默着不说话,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母亲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书塞到我的怀里,我到现在还记得,她说的那句话。”
“孩子你要好好活下去,必须安然无恙的回到家中,以后就靠你了。”
老伯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只知道喝下母亲给我的安神茶之后醒来,自己已经在马车上,父亲母亲都没有在我的身边,昨日还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从家乡出发,如今是我一人回到家中,那时候我才十二岁,家里没有一个人。”
“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被抓进大牢,母亲据说到了府尹前敲响了登闻鼓,说是自己与昨日被抓的是一家人,他们也便把我母亲也送进了大牢。”
“最后只知道,他们是在菜市口被斩首的,后来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因为我手上的这个瓶子。”
“有什么原因?”
“我家其实接了京城的一笔单子,不知道为什么,家里没有制作出来,又是耽误了良辰吉时,他们又在父亲的身上搜出了巫蛊娃娃,上面还有当今圣上的八字,我父亲连连否认,说这东西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他身上,又被人诬告进去,母亲性情刚烈,不愿一人苟活,幸好,他们两人的死换来了我的生,南晋他们并未对我家彻底查抄,于是我打开了那本书,那上面记载的是几百年的香料制作方子,我处理掉了家里的一切,卖掉了房子,换来一些钱财来到陆甲镇落脚,好歹靠着祖传手艺,还能温饱。”
“那您说三代在此?”
“是也不是,这手艺确实三代传下,这里恰好也是经过了三代的老房子,所以我就跟外人说,历经三代的生意。”
我听完这段故事,他手里的瓶子是老伯家家破人亡的起因,“老伯,手上那瓶需要多少钱?”
“这个,我刚想给姑娘说清楚呢,实在抱歉,这个只能展示,不能售卖。”
“哦,抱歉老伯,我的意思是,香粉多少钱一瓶,家里有个妹妹,她好像挺喜欢这玩意儿的。”我记得元墨在丽都的使用,桌上总是放着几瓶香粉,我想她应该是喜欢这个的。
“姑娘喜欢什么香味,在下现场给你调?”
“也行,我来挑挑。”我跟随老伯来到里面的屋子,里面柜子展示的更多,空气中散发着鲜花的香味伴随着香粉味道,我看上了一个玫瑰瓶子,“就要这个,老伯麻烦您给我包起来。”
“好。”说罢老伯就去忙了,我拿出几两银子,老伯拿着一个精致盒子又是拿了几张油布纸,“多少钱?”
“在下跟姑娘颇有眼缘,这瓶,就送给姑娘。”
“不行,老伯您就直接说多少钱,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本来难活,这要是不付钱,我实在过意不去。”
我就拿出几两银子放在桌上,“请务必收下。”
“好吧,这些够多了,还请姑娘留下一两银子就行,”说罢,手上的瓶子已经包好,他便递给了我,“姑娘,带一束花走吧?”
“花?”我见老伯一脸真诚实在热情,就看到了放在墙角的破陶瓶里斜插着一枝红梅,我就指着那株红梅,“就要这个。”
老伯又是夸奖:“姑娘品位真是不俗啊。”
“您过奖了。”我只是觉得这株梅花特别想苌越山上院子里栽种的古梅,也是红色,突然不知道怎么了,就想回去看看。
不如说,等到这一切都了结,回到苌越山去。
我拿着一株红梅特意绕过了大街穿过几条小巷,快速穿过人群,躲在暗处,那些巡查官兵着急忙慌的看着,并不注意到我身上。
终于回到了院子里,竹林风动,箫元墨站在小径之中,远远就看见我手上拿着的东西了。
“梅花?姐姐,这是去哪里了?原本还想让他们来找你呢?”箫元墨接过我手上的梅花,开始玩耍起来,我大约跟她讲了一路上的情况还有在这家店铺里遇到的事情,“那老人家还真是不容易,在这里做生意可是不容易。”
“哦,对了,这是送给你的,看看喜不喜欢?”我把包好的香粉送给了她,两人一起走到院落当中,不过此时院子里又多了个熟悉的身影。
“箫元亨?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一会儿,”箫元亨温柔笑着看向我,“好像上次一别,十娘你又清瘦不少。”
说罢又吩咐人赶紧送来鸡汤,还有各类进补的药品送到后厨去炖了,箫元墨缓缓打开油纸布抱着的香粉,里面精致的盒子露了出来,紧接着又打开了里面一层,那个玫瑰瓶子就展露出来,“好漂亮!”
香味已经透了出来,“好香,好味道,这样的制香手艺,我知道只有一家人可以做到。”
听到她这样说,便觉得好奇,“元墨,你说是谁?”
“丽都李家,据我所知,这家人制香手艺传了几代人,却在一件事上全家被杀,他们参与了十二年前的一场刺杀,不过是刺杀失败,因为这件事李家全家被杀。”
“刺杀?!”
“对啊,他们家也是可怜,据说是被卷进去的,那批香原本是要供奉长生像的,大概是路上被人动了手脚,送到南晋京城的时候,那香就出了问题,然后他们一家原本要去京城告状,因为自家蒙冤,写了几份诉状,南晋上下没人搭理他们,只好去到京城,没想到刚进,就被抓了,两口子都被处决........”说到此处箫元墨好像想到什么似的,“姐姐,那位老伯是不是四五十岁的模样?”
听到此处,我已经恍然大悟,“全部都是因为可笑的长生,他们全被他们害了!”箫元墨见我如此便也明白那位老伯的名讳,“所以,李家还有活口?”
“大概吧,我只是觉得这瓶子甚是配你,香味你也是喜欢的,我就买了。”我原本打算用这一句话给打岔过去,箫元亨倒是听得津津有味,我一下回过神来,“对了,你不是要过几日才来吗?”
“我怕你会甩开元墨自己去京城,所以我先安排了几位大将押后,几个身手好的暗军已经随我进来了,”他一直注视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刻意回避,我知道,他现在对我有些情谊不过是生死关头之间徒生出来的念头,做不得数。
“你有何安排?”我先开口决定打破有些微妙的气氛,“我是打算去京城西郊的,长公主并未死,我猜西郊那边一定重兵把守。”
“他们找到了林其之的踪迹。”
“在京城西郊吗?”我心想:这人还真是疯了,居然追杀到京城,“他伤得很重,但还是带了一帮好手前往西郊,看样子他们打算刺杀李宴符。”
“我们后日出发,再休整一天,我已联络了在京城的兄弟,到时候自会接应我们。”我见他安排妥当自是不好再说些什么,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个人。
那么死狐狸呢?他此刻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