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膳后,古堂岳特地让谈菀兮去了书房,侍女上了茶后,他随手端起茶杯,垂眸吹着茶汤,直至伺候的人都下去了,他方才问道:“你和皇后有联系?”
谈菀兮轻轻怔了下,随即点头,“是。”
对于古堂岳,她没什么可以隐瞒的。
谈菀兮应完后,古堂堂眉峰不动,似早有意料,只问:“什么时候的事?”
谈菀兮抿了抿唇,低着脑袋回道:“在医仙谷的时候,她派人来寻过我。”
古堂岳长长地叹了一声后,似有些颓废地往后靠了一下背,“我说呢,为何那日你好端端的,为何要在皇帝面前提女子为官之事,原是那位授意的。”
谈菀兮闷了一会儿,才道:“舅舅,那日之事,多多少少也有我自己的意思。”
“帝后间的纷争,我最不愿你们任何一个人介入,结果到如今,你们一个个却都因我而跳了进去。”他眉头紧蹙,满脸愁苦。
谈菀兮摇了摇头,低低开口道:“舅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都是国公府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能置身之外。”
古堂岳又是一声长叹,似在沉思,可其实他心中已然有了定论。
“我知舅舅对陛下忠心,可您步步退让,到头来换来了什么?”谈菀兮将茶杯紧紧握在手里,杯壁微微传出暖意,可她心里却泛着寒意,一字一句,“换来家破人亡。”
古堂岳被她这话说得微微一愣,低头苦笑了一声,这道理他又何尝不懂呢?
“舅舅,容兮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样拿数百人的性命换来的愚忠,真的值得吗?”话落后, 两人瞬间都沉默了起来。
片刻后,古堂岳才回过神来,站起来,走到窗边,目光望向远方,缓缓说道:“你说得对,我一心忠君,君却一心想置我于死地,这君我若是还忠,那便是愚忠。”
“兮儿,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良禽择木而栖,我们没道理在一棵树上吊死。”
古堂岳微微揪着眉头,不像是赞许谈菀兮的话,想了一会儿,又端起一旁的茶盏,轻轻磨着茶盖半晌,“你认为皇后可以?”
谈菀兮笑了笑,摇头道:“不是皇后,而是我们自己。”
“你这是何意?”听了她的话,古堂岳有些疑惑,微微眯起眼睛。
“卸磨杀驴之事是常态,想来舅舅先前犹豫,也是怕扶持禄王上位之后,皇后又会重蹈陛下之路罢了。倘若我们自己有与皇后一党相抗之力,却无谋反之心,她定不会对我们如何的。而我们国公府原先便有些追随者,若能再重新培养自己的势力……”她的话未说完,但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古堂岳皱起眉头,思考着其中利弊,最后只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毕竟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培养自己的势力,简直比登天还难。我先也有过你的想法,但稍一有动作,皇帝便立马警觉,越反抗他便越收紧网线,你二人的婚事便也是他对我的警告。”
“舅舅,皇帝对您有戒备,可我与阿姐他断不会多加防备的。”
闻言,古堂岳拿着茶杯的手轻轻一顿,过了几秒,他慢慢垂下了眼,放下水杯,叹道:“你阿姐那边倒也还好,韦仪景的那点小心思,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你身边这个萧汀晔,才是深不可测,上次我同你谈话,偏是测不出个深浅来。”说着,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幽幽叹息了一声,“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着实难办。”
“兮儿可会怨恨舅舅?当年给你们二人定下亲事时,我便是有私心的,诺儿心思太过于单纯了,若是让她去了萧府,怕是比现在在韦家待得还要差。”
“我自是明白舅舅心中的忧虑,怎么会怪舅舅。不过舅舅也未免太过于小瞧阿姐了,她可没我们想象得这般软弱。”
“哦?这话从何说起?”
谈菀兮粗略地将古旖诺之事讲给他听。
“不愧是我古堂岳的女儿,这招卧薪尝胆,倒让我自愧不如啊。”古堂岳朗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才又收敛了笑容,看着谈菀兮道:“只是你们原是女儿家家的,是该享福的,是舅舅没本事,让你们受委屈。”
谈菀兮笑了一下,忍住眼眶中的泪水,颤抖着声音说道:“舅舅说的是什么话,无论是男儿还是女儿家,都是国公府的一份子不是?哪有偏生男儿郎就该在前边挡着,女儿家就躲在你们背后只享福的道理。”
古堂岳欣慰地笑了一下,叹了口气,“你真的像极了你母亲,长姐当年在父亲面前也是这么一番说辞。如果她现在还在,看到你如今的成长,定是极其欣慰的。”
听到他提及母亲,谈菀兮深吸一口气后,才勉强恢复了镇定,小心翼翼地问道:“舅舅,当年我父母之死,是不是有内幕?”
古堂岳愣了一愣,一时答不上话来,抬眼,意味深长地问了句,“皇后同你说的?”
“嗯。”
“她如何跟你说的?”
“她说,当年是皇帝为了帝位,想将隋王置于死地,才故意不派兵相助,致使父亲和隋王孤立无援,直至战死。”谈菀兮一边说着,一边红了眼,极力让自己止住了悲切,但鼻音依旧甚重。
听了这话,古堂岳再也绷不住了,眼眶也是红了一圈,微微叹了口气,才道:“隋王是先帝最器重的一个孩子,他也确实是极好的一个皇子,待人和善,忧国忧民。那场大战之前,先帝便曾夜召群臣进宫去商议,想等那一战结束后,便立他为太子。当年的冶王,也是现在的皇帝,也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消息,知晓此事过后,也是发了好大的脾气,当时趁着喝了烈酒,便提剑夜闯宫门,质问先帝。毕竟他才是嫡长子,隋王不过是一个妃子所生的,此事也确实说不过去。皇帝当时又气又觉着确实对不起冶王,便也没有去治他的罪,只让他禁足于宅府之中。”
谈菀兮紧紧抿着自己的唇,听着古堂岳的陈述,不发一言。
“酒醒过后,冶王也就觉着后怕,便乖乖地待在了府上,没再作祟。只是当时的冶王妃,也就是现在的皇后,她原是心悦隋王的,却因家族联姻嫁于了冶王,只因冶王是皇后独子,登帝的机会极大,得知此消息后,便给冶王出了主意,这才导致你父亲和随王之死。说到底,那背后黑手是皇后!”
谈菀兮咬了咬牙,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有些苍白无力地开口:“舅舅是因为此事,才一直不愿意投靠皇后一党的?”
“当年家中只有我与长姐两个孩子,我们的感情自幼便深厚,长姐待我极好,我终究是过不了心里头的那一个坎。”“而且当年若非皇后,长姐便也不会死。”
“舅舅的意思是,母亲的死也是因为皇后?”谈菀兮心头一震,只觉悚然。
她猜测父亲之死,定是有内幕的,却从未想过母亲之死也有这种可能,毕竟这世上殉情的女子确实比比皆是。
“你母亲当年虽是极其爱你父亲,可她并非寻常的女子,虽是悲痛欲绝,但到底是不会因你父亲之死而殉情的。”说到这,古堂岳眉间淡淡的愁苦越发得深刻,唇瓣颤抖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当年你母亲才色双绝,莫说是隋王,便是冶王对你母亲都爱慕之情,皇后怎么可能甘心自己的心上之人与枕边人心中的怀揣着另一个女子。”
“你父亲去后的第三个月,原你母亲几乎已经走出来了,却因皇后之召入了宫,没多久便将你送至国公府,只身去了边疆,说是追随你父亲而去,可我绝不相信这其中没有什么猫腻!你外祖父和你外祖母,也因接受不了女儿的离世,相继离世……”古堂岳说到最后,他似是透过谈菀兮瞧见他最敬重的长姐,身子竟微微颤抖了一下,那努力想压制下去的泪水终究忍不下去了。
谈菀兮轻咬嘴唇,目光坚定地看着他,说道:“我知我们国公府与皇后有深仇大恨,可如今与皇后联手,才有可能让我们度过此难,我们个人的恩怨,和国公府一脉几百人比起来,哪一个更重要呢?”
古堂岳仰头看着屋顶,深吸了一口气后,才继续道:“我会好好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