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人回到临涛院的时候。
天边已经有了鱼肚白。
明明合家欢乐的日子,侯府的夜冷寂得硬是听不到一点声响。
不只是侯府。
整个宋京也是寂静无声,便是连焰火声都没有。
秦璟钺亲自给余穗找了瓶子,将这些新折来的红梅插好,一一摆放在窗前。
红艳艳的颜色好像给死气沉沉的,临涛院里都蒙了层鲜亮。
余穗觉得只是每日看着这些梅花,自己的心情也会好上许多。
秦璟钺目光也看着那与这临涛院格外不搭的梅花,他说:“若是我日后不在府里,你尽量少出门,若是还想侍弄些花草,便让姜阔去给你寻。”
他话说得不那么明了。
余穗也意识到了什么,手指勾住了秦璟钺的衣摆:“世子又要好久不回来了吗?”
大概是因为今日在秦璟钺身边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这会儿听到秦璟钺的话,余穗觉得自己心里尽是不安。
秦璟钺深深地看着他,刚才那句到了嘴边又憋回去的话在此刻依旧没办法说出口,他只是和她那双杏眼对视着,周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用他再说什么,余穗也知道了他的答案,她小声问:“明日就走吗?”
秦璟钺点了点头,也就是一瞬间的空档,少女的眼帘就垂了下去,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一股明显的落寞。
大手轻轻揉着她柔软的发顶,秦璟钺道:“我尽量早些回来,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好不好?”
“好。”余穗说。
便是心里在空落落的,她也没什么能抗拒的理由,明明秦璟钺语气并不强硬,还带着商量的意味,可余穗很清楚,她没资格拒绝。
沉吟片刻,余穗又补充:“妾身和孩子等着世子回来,世子一定要保重。”
她声音温温柔柔的,那双温软的杏眼里好像也染了担忧。
对上她的关切,秦璟钺心紧了紧,他说:“好,等我这次回来,我们就成亲。”
他又一次说了成亲二字。
余穗瞳孔却猛地收缩了一下,原本只是轻轻勾着秦璟钺衣角的手改成了攥,攥得很紧很紧,她问:“所以世子是要去见五公主吗?”
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她连声音都是发抖的。
前段时间秦璟钺就和她提过一次成亲,而成亲的前提却是等宋骄阳回来,所以…
他现在是要去见宋骄阳了吗?
秦璟钺一次次都没有说出口的话被余穗敏锐地猜到,他先是愣了一下,也没有否认:“东夷可汗驾崩,我得去接她回来。”
眼睛里的光都好似因为秦璟钺这一句话泯灭了。
余穗轻轻牵了牵嘴角,却是没办法再笑出来,她说:“所以世子今日回来是要同妾身说这件事吗?”
今日是大年前夜。
她还以为他是特地赶回来陪他过年的。
原来他只是想告诉她,他要在新年的第一日出发去接他的心上人回来。
那自己呢?
又算什么?
嘴里像是被人强硬地塞进来一块苦瓜,唇齿间弥漫着的只有苦味儿。
余穗自嘲地轻笑出声。
原来这红梅还有他的温柔,都不过是为了他要走做铺垫罢了。
或许若不是因为自己还怀着他的孩子,他根本就不会回来同自己说这些的。
秦璟钺眸光深邃,把她的委屈都看在眼里。
他想解释一句,自己不是顺道来陪她过年的,应该是顺道说这个消息的才对,可是不管是哪样,他都必须要走,这件事解释与否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秦璟钺又陷入了沉默,余穗心里却还有最后一点希冀,她又问:“不走行吗?”
若是秦璟钺有政务在身,她当然不会有这样不懂事的询问,可是他是去见宋骄阳呀,还是在这样的日子!
“穗穗,你听话,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他没有正面回答余穗的问题,态度已然把一切都讲清楚了,他没可能留下的。
余穗却是不死心,手按在自己小腹上,她问:“世子,在你心里妾身与孩子也比不过五公主,对不对?”
她的目光已经不看秦璟钺了,看着的是那瓷瓶里娇艳欲滴的寒梅。
如果他今日根本不曾回来,如果他没有踩着积雪,背着自己去折梅…
此刻她应该也不会这么落寞。
偏偏他前脚才那么温柔待她,后脚就告诉她要去找另一个女子,她如何能全不在意?
“这件事不能这么算,穗穗,五公主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等你见到她自然就懂了,不要闹了好不好?我向你保证,等开春之前一定回来,来年春日,我会堂堂正正迎娶你好不好?”秦璟钺说。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属实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余穗,能做的也只有先给出自己的承诺。
余穗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喉间,堵得她连呼吸都有些艰涩。
放在肚子上的那只手微微攥紧。
他总在说宋骄阳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总在说自己不懂宋骄阳,可宋骄阳是个女子,还是曾经与他有情的女子。
自己作为宋骄阳的替身存在,本就是供他睹物思人的物件,却在这个时间怀上了他的孩子,作为正主的宋骄阳如何能善待自己这样的替身?
他只记得宋骄阳是他喜欢的人,只记得宋骄阳在他心里美好的那一面,可替身与正主的关系隔着,她怎么可能与宋骄阳和平共处呢?
越是深想下去,余穗便越觉得自嘲。
侯夫人还只是在德馨居里禁足,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自己暂时也不能离开这座侯府,这一切都没有定论呢,宋骄阳却要回来了,那她…
余穗也是说不出话来。
秦璟钺重重地叹了口气:“去见宋骄阳这件事,我只是不得不做,等一切结束了之后,我会跟她撇清关系,这样好不好?”
这回秦璟钺话里没有半点犹豫。
若非为了要回自己的东西,若非因为宋骄阳给他的承诺,他也不会这样狠下心来朝着东疆去。
“真的不能不去吗?”余穗又问了一遍,牙齿把嘴唇咬的泛了白,模糊的视线里望着的依旧是那簇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