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权贵人家众多,可平阳侯府还是独树一帜。
平阳侯府的侯爷萧景阳,那可是跟随宣武帝打天下的人,能与帝王共患难的人不少,可能共富贵的却是少之又少,但萧景阳做到了。
萧景阳五个儿子,嫁出去的女儿也不少,孙辈更是数不清,可平阳侯萧景阳却至今没有请立世子。
原本盯着平阳侯府的人,尤其是打算和平阳侯府结成姻亲关系的,怕是比萧景阳更在意世子之位花落谁家,可谁也没想到,宣武十九年的三月,萧景阳毫无预兆的请封世子,且那人还是宣武十九年的状元郎,温霁。
作为平阳侯流落在外的孙儿,温霁这个名字一时之间在京城风头无量。
状元在京城某些人的眼中,并没有那么重要,撑死也不过是个六品京官,三年之后若是不能晋升,便会被外派,然后泯然众人,而新的状元会重复一遍他的荣光。
可这状元郎若是平阳侯世子,可就大不同了。
京城中的人惊讶,错愕,疑惑者皆有,可如今不只平阳侯府闭门不见,温府更是府门紧闭,而且平阳侯的世子,怎么会在一个小小的温府中?
温霁端着药递给温知渝,温知渝手中拿着一个帖子,是萧言卿亲自送来的请帖,上面是温霁写入萧家族谱,认祖归宗的日子。
“阿姐,喝药吧。”
温知渝端起药一饮而尽,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温霁看着,眼底黯然,病入膏肓,五感尽失也是常事,阿姐前些时日还曾说过这汤药酸苦,可如今喝起来已经面不改色了。
“侯爷倒是心急,这么着急让你认祖归宗,看来当真是担心你这变化无常的性子。”
温知渝看着帖子上的日期,四月初一,据说是个吉日,请封世子的圣旨也会在那一日送到平阳侯府。
“四月初一,是个好时候啊。”温知渝看着温霁,温霁看了一眼请帖,冷冷清清的点点头。
“我知道,阿姐放心,我那日会去平阳侯府的。”
温霁看着今日天气好,穿着单薄的衣衫在院子中站了一会儿,回房去搬了躺椅出去“阿姐今日要去晒晒太阳吗?今日太阳很好。”
“好。”温知渝坐在躺椅上,温霁给她盖了毯子,然后安静的坐在一旁陪着温知渝。
“阿霁如今是状元了,不出门去交际应酬没关系吗?”温知渝拢了拢身上的毯子,她从未亲历过死亡,却没想到,第一次“死的”就是她自己。
她能感觉出自己逐渐衰败的身体,以及难掩病容的样貌,就连偶尔看到镜子里的人都要惊一下,那个形销骨立,生出死气的人,真的是自己吗?
有点丑,温知渝忍不住想着,可看着温霁的沉默一日多过一日,她一边心疼,一边觉得这样也好,能让温霁有很长一段时间来接受她的死亡。
温知渝有些惫懒,温霁当状元的第二日,陛下亲派的御医就入府了,可即便是太医院的院正,在给温知渝把脉之后,也只是摇摇头,留下的药方也只是温补的方子。
那药方救不了温知渝的命,只能让她在最后的时刻好过一些,温霁比谁都清楚这件事,所以,他只是愈发沉默的陪在温知渝身边。
“没关系,不急这些时日。”
温知渝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温霁说着话,大多都是一些平常的闲散之语,偶尔温知渝会教育一下温霁,让他往后改改自己的性子。
“阿霁即便是想要权力,也要稳当一些,虽然有平阳侯府给你托底,可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温霁点点头,应了一声“阿姐教给我的,我都记着。”
“你天生聪慧,我也教不了你多少,只希望阿霁记着一件事,往后万望保全自身。”温霁拉住温知渝的手“阿姐别为我忧心了,现在阿姐不该思虑过重。”
“当然忧心啊,你这性子,总觉得往后会得罪不少人,当初想让你身有傲骨,别在意自己的过往,偏偏你又是个厉害的,倒也有高傲的资本,可往后怎么办呢?这京城,感觉人人都不好惹啊。”
温知渝坐起身,捏了捏温霁的脸颊,有些可惜,近来温霁也消瘦的厉害,平日合身的衣服,短短几日就松垮起来了。
“阿姐放心,我不会任由人欺负的。”
温霁低声说着,余光却落在温知渝身上,他从前最担心的就是有人会用阿姐来胁迫他,这是他唯一担心的,是他的软肋。
可如今,连这唯一的软肋也马上就要没有,温霁已经没什么可担心的了,相较起来,他心底更多的,是茫然。
温霁从前渴望权力,想要加官进爵,光耀门楣,可那都是为了温知渝,如今阿姐没有了,那他又能为了什么呢?
“阿霁,回去吧,我困了。”温知渝轻声开口,温霁走上前,用毯子将温知渝裹好,然后横抱起来,缓步走入房间。
他们身后,开得正好的垂丝海棠已经开始落花了,在地上散了一地,然后在泥土中腐烂。
温知渝这段时日越发的嗜睡了,而且是无时无刻的直接昏睡过去,温知渝每一次睡过去的时候,温霁都在担心他的阿姐再也不会醒来。
温知渝睡着的时候,就连呼吸都轻缓起来了,单薄的胸口几乎没有起伏,温霁这几日在温知渝睡着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摸着温知渝的脉搏。
那微弱的脉搏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温霁偶尔摸不到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温知渝醒来的每一天,温霁都觉得终于活过那一天的,应该是他才对。
招月轻手轻脚的走进屋来,看着温霁握着温知渝的手坐在床边,招月走上前“少爷,您去歇一歇吧。”
“不必了,不守着阿姐,我也睡不着。”
招月看着温霁泛白干裂的唇瓣,也知道少爷这个时候根本劝不动,招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温知渝,御医说,他家姑娘就是这几日的事儿了,这几日少爷寸步不移的跟着姑娘,或许也是知道,某一天姑娘睡着之后,就再也不会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