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临终托付（一）
    夜如墨，一轮明月高悬空中。
    悬崖处，两人对峙，一人黑衣，一人红衣，一个笑意森然，一个脸色苍白。
    风乍起，拂过两人的青丝，亦吹得他们的衣摆嗖嗖作响，一时之间，席卷了整个天地。
    “缭绫，一日是我的东西，那么一生都是我的东西，即便哪一天我不要了，我也只会毁掉。”他那略带飘渺的话语随风而来，“缭绫，即便我死，我也要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我。”
    “即便是恨着，也一辈子都记着，再也忘不了我。”他勾唇，笑容灿烂，转身一跃而下，直直地掉入了悬崖，只余下那话语随风飘散，余音渺渺。
    “啊……不要。”一阵惊呼响起，刹那之间划破了沉寂。
    惶然之中，我从睡梦中惊醒，呆呆地望着帐顶，身体冰凉一片。
    又是这样的梦……
    我已经忘了在多少个夜里，我从这样的梦境中惊醒，似乎从魅掉下悬崖的那一刻起，这个梦境就不断地缠绕着我。
    魅，真的死了吗？
    可是不管怎样，他的确是因为我而被夜倾城打入悬崖的。
    手无意识地触碰着手心的那一道疤痕，那里依然鲜活地好像昨日刚划开一般，我不知用了多少药，可就是无法除掉这疤痕，便好似那横亘在我心头的那一道伤，再也痊愈不了。
    始终还是未能猜出魅的用意，也始终无法看清自己的心。
    对他，我不知道该恨还是该怀念？
    好似那梦境之中他所说的话一般，即便是恨着，我似乎也无法真正地忘记他。
    无法忘记那一幕，也无法忘记他所做的一切，就好像真的在心底扎了根，连自己都无法控制。
    这是一个魔咒，是一个梦魇，我无法摆脱。
    难道真如他所说，一时便是一辈子吗？
    手心的那道伤口似乎又在发烫了，隐隐作痛，一股灼热不断地席卷而来，就和那一次他为我换血的时候身体里充斥的那股灼热一样的烫人。
    既然要救我，当初又为何要如此对我？
    三年的时间，他都没有对我上心，所以我也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他是因为爱上了我。
    这中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心头一片杂乱，魅好似化身成了一根藤蔓，不断地纠缠着我的心，让我几乎无法自拔。
    我抱着头，不断地摇首，“走开……走开……”
    说什么不要报仇，说什么忘记一切，说什么离得远远的，快乐地活着。
    这根本就不可能，再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怎么可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除非我再失忆一次。
    恨吗？
    我恨，恨他们把我拉入了这个漩涡，却又站在岸边笑着告诉我，“缭绫，我给你自由。缭绫，只要你爬上岸边，那么幸福就在眼前。”
    是啊，岸明明就这么近，可是他们却不肯伸手来拉一把掉在漩涡之中的我，只是看着我不断地沉浮。
    自由吗？
    幸福吗？
    如果走不出这个旋涡，又何来自由，何来幸福？
    我恨，恨夜倾城在给了我这么多的希望之后，又让我彻底的绝望。
    我恨，恨魅在如此残忍地对待我之后，又为我做了这么多牺牲自己的事，让我恨也不是，怀念也不是。
    我恨，恨姬流潇总是一副爱我至深的模样，却又在转身之际伤害我，明明把我当作替身，却依然不肯放手。
    我恨，更恨我自己终究不能化身成魔，忘记一切，做一个真正的妖女，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所以，到最后我也只能在这里纠结，在这里逃避，在摆脱不了的梦魇中彷徨。
    一阵敲门声陡然响起，把我拉出了自己的思绪。
    “谁？”我起身，一边披着外衣一边往门口走去。
    “救救我娘。”一阵极力压抑着的啜泣从门外传来。
    我打开了门，便看到楚玉立在门外，一脸的惶恐，明明想哭，却又拼命地压抑着。
    如此孩子，坚强得让人心疼。
    “我马上去。”我从屋里拿来了药箱就跟着楚玉往他们的小屋走去。
    这里是西越国边缘的一个名叫骊村小山村，远离大城，也远离了一切喧嚣和恩怨。
    这里没有繁华，却有让人心静的祥和。
    越是远离是非的人便越是单纯热情吧。
    许是看惯了那些虚伪的嘴脸，也许是不想再那么累的算计和被算计，所以才会来到这种与世隔绝的山村。
    至少在这里，没有人认识我，也没有人会欺骗我，更不会有人利用我。
    来这里纯属偶然，只不过是无心闯入，留在这里更是偶然，因为一些人的挽留，也因为一些人的称赞。
    来到这里之前，我曾遇见过一个人，一个因为救人而心力交瘁而死的大夫。
    我以为他一定是那种高风亮节的人。
    可是他临死前却说，他并不是什么高尚的人，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快乐，所以才会不断地救人。
    当来到骊村的时候，在遇见一个重病的人的时候，我想到了那个大夫的话，所以我救了他。
    我本只会用毒，却不会配制毒药和解药，可是我却发现了魅还我的袋中竟还多了一卷很薄的珍贵丝帛，那上面记载了很多东西，足以让我学会魅的绝学。
    无止境的寂寞之中，我学会了魅留下的东西。
    所以我才可以救人，而不再是杀人。
    只是我却始终不明白魅为何要留给我这些？
    难道他从一开始就预知了一切吗？
    而我没想到的是，在骊村的人挽留我的时候我会留下，而一留就留了数月，从夏日到了秋日，从绿意盎然到了秋风萧索。
    一路疾走，我随着楚玉来到了他们的小屋。
    “娘，你撑着，她来了。”楚玉一脸悲切地跑到了床边，对躺在床上的女子柔声道。
    床上的女子脸色苍白，眉心隐隐透着几缕煞气，那便是楚玉的娘楚楚。
    “玉儿，你先出去，我有事跟缭绫姑娘说。”楚楚伸手，摸着楚玉的头，虚弱地道。
    楚玉乖巧地颔首，然后急急地退了出去。
    “缭绫姑娘，其实你一直明白是不是？”等楚玉离开之后，楚楚才把眼神投注在了我的身上。
    是的，我是明白。
    明白楚楚并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了，中了一种名为红颜误的毒。
    毒如其名，红颜误，误红颜，此毒只对女子有用，一旦中毒，便注定了香消玉殒。
    如果我早点遇见她，或许我还能救她，可是如今，毒素早已渗透到了五脏六腑，便是神仙也难救。
    而这几个月，我亦不过是在用药物压制了她体内的毒素，只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等到那些药物再也压制不住毒素的时候，她便只能香消玉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