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大政宫的路上,灼染无心欣赏沿途那些晶莹生璨的雪景,只回忆着上次去望夷宫被那王敢泼脏水的情形。同时又在想,这一次又是谁要针对她?
偏偏还要宣她去大政宫,是打算当着群臣的面让她声名狼藉吗?
该不会李聿要将裴尽欢的死按在她头上吧?毕竟裴尽欢去尚衣局搞破坏是她激将所致,李聿为了安抚裴子霁,让裴子霁心里好受些,拿她问罪也不是没可能。
虽说刚得了李聿的恩赐,可帝王向来都是反复无常的,上一刻将她捧上天,下一刻说不定就要将她踩进泥底深狱。
李聿的无常,她早有领教。
“司徒大人别多虑,圣上不会为难你的。”走在前头的夏仕白等着缓步而行的灼染,温声的安慰着。
灼染问夏仕白:“常侍大人可知圣上为何召我去大政宫?”
夏仕白嘴角的温和笑意微微僵住,亦是颇为费解,摇着头道:“咱家也不知,大抵跟裴充容的死有关。”
皇帝城府极深,让人捉摸不定,他虽是近侍,也未必知晓,正如这次宣召司徒氏,他更是不得而知。
夏仕白瞧着灼染神色间划过的一抹失落,又安慰道:“司徒大人将殿下照顾的无微不至,且又是有功之人,圣上可都是看在眼里呢。”
灼染颔首,心中似乎不那么惴惴了,与夏仕白并肩,步伐亦轻快些许。
大政宫恢宏壮阔,气势磅礴,透着君临天下的厚重感,那苍龙盘于汉白玉流云纹华表石柱上,似在仰天吼哮。
宫内集齐了三公九卿,文臣武将,他们自成两排,皆微弓着身姿,安静无声的保持揖礼姿态。
两排之间,跪着廷尉裴子霁和几个内监。
再上方,便是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李聿,那股强劲的威慑力便是由他周身散发而来。
灼染走近,下跪叩首。
李聿看着她,语气平和的叫她平身。
灼染起身,垂首立于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只听裴子霁愤慨的道:“是微臣之过,微臣对亡妹裴氏疏于管教,以至于她做了这么多暗室欺心,鸡鸣狗盗之事!微臣有罪!”
就在灼染没来之前,他将“彻查”的结果一一列出。
裴尽欢以下犯上,恶意毁坏圣上元日祭祀冠服;
裴尽欢暗中收买庶民到处散播灼染为东洲人;
裴尽欢偷走了夷夫人的衣物,并当做贺礼送给司徒灼染,事后收买思夷宫太监,反将偷衣之事按在灼染身上,以致灼染惹怒龙颜,受禁足之罚。
其实大部分都有裴子霁参与其中,宫里有裴子霁安插的耳目,这些耳目皆为他做事,一直代替他暗助裴尽欢。
可裴子霁在“彻查”时,却发现他的耳目皆被圣上了如指掌,而且圣上早已经知晓妹妹裴尽欢干的一切事!
圣上让他二选一,他只能放弃妹妹,来以大义灭亲的方式一一列举出她的罪状,只为保住裴家和他的前途,更何况,就算妹妹活下来也不会受宠了。她犯了谋大逆之罪,圣上怎可能再亲近她?所以,与其苟活,倒不如劝她一死了之。
如此一来,既向皇帝表了忠心,又保住了裴家。待她死后,他再想法子往皇帝身边塞人。
最好机灵些的,矜持些的,万不能像妹妹这样冲动无脑。
至于塞谁,他心中也早有盘算。
裴子霁额头嗑的咚咚响,嘴里不停的说着“微臣之过,微臣有罪”,额上嗑的一片殷红。李聿见状,便命令夏仕白拿了帕子上前替他擦拭。
“裴爱卿铁面无私,为臣之表率,何来罪过一说?朕宣司徒氏前来,并非为难爱卿,只因司徒氏为谣诼诽谤所累,朕希望她能得到应有的谢罪之礼。”
裴子霁不敢不从,当即面向灼染,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裴子霁代替罪人裴尽欢向司徒大人谢罪,大人见谅,望祈宽恕!”
灼染一时愕然,立即抬手道:“裴大人快些请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充容已殁,且让她安心于九泉之下吧。”
“裴某定会将那些散播谣言者绳之以法,斩首示众,以还司徒大人清白!”
李聿很是满意。
灼染松了一口气。
李聿的用意原来是要裴子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开诚布公的向她赔礼道歉。
李聿已经知道是裴氏兄妹散播的谣言,并且还让她体面而尊严的接受了裴子霁的谢罪之礼。
李聿为何要这样袒护她?
灼染迷惑之际,与龙椅上那道凛冽目光碰撞,垂旒遮掩下的俊朗轮廓更让人捉摸不透,倏然间,她的心毫无征兆的颤抖了一下。
后来,跪在大政宫的那些内监都被李聿下令赐死了,灼染才知道,他们是思夷宫的值守太监,因上次受裴尽欢指使,诬陷灼染偷了夷夫人的衣冠。
看来一切都逃不过李聿的眼睛。
灼染这样想着,谨慎的同时心中生出了一个念头。
待那些群臣离开大政宫后,灼染没走。灼染跪在李聿脚下,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她告诉李聿,裴尽欢的死也与她有关,她亦有罪。
李聿垂眸看着她,沉默不语。
灼染小心翼翼的道:“那日充容去长安宫骂奴婢,说奴婢不知廉耻,奴婢一时气不过,便将缝制的衣物拿出来炫耀,扬言自己绣工精湛,谁曾想,就因为这句话激怒了她……都是奴婢不好,若奴婢不自吹自擂,她也不会气急攻心去做那等犯上之事。”
“你的确绣工精湛,并未自吹自擂,是裴氏自己心术不正,与你无关。”李聿伸手将她扶起,冷肃之态立时温柔些许。
灼染仰着脸,和他相对而视,大眼睛里噙着内疚:“陛下仁德,不与奴婢计较,奴婢愿去宝华殿抄写佛经,为陛下祈福。”
李聿牵着她的手,将她拽入怀:“可,但需三日之后。”
灼染埋在他怀中,圈着他的遒劲狼腰,睁着忽闪的大眼睛,问:“为何是三日之后呀?”
李聿将下巴撑在她额上,力道紧了紧:“不累么?”
“不累呢。”她捶了捶他的胸膛,抱怨一句:“哎呀,染儿本来就不高,还被聿郎这样抵着额头,岂不要压的更矮了!”
李聿勾起惑人的笑,将她提离抱起,转身绕过华表龙柱,抱她去了大政宫的休息后殿。
他将她放躺于暖榻上,压制而来,戏谑问:“这样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