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没见过晋王,一次也没有。”
灼染眉心微抬,水莹莹的柔目带着无愧于心的坦然,轻声否定了李聿的猜疑。
话落,脖颈处的紧窒感更是有增无减,灼染伸手,纤手在李聿的手腕处抚摸着,像是一只猫儿在讨好主人一样,细柔的猫爪子如软绵绵的云朵拂过他的肌肤,穿过肌肤表层,落在了心处。
微微一颤,力道松懈。
灼染的呼吸也随之顺畅。
趁着他松开的间隙,她的葇荑灵活的移到了他掌心,与他十指相扣:“但是奴婢在避火逃生期间,碰见了一个人,那人是李修,奴婢当时在暗处,李修一开始并不曾发现。”
雁门关回来之后,对朝中之事一无所知的她却说可以替他解燃眉之急,而眼下之急就是跟晋王有关,若不是知晓内情,她怎能信心十足的扬言能解燃眉之急?
如此一来,李聿自然怀疑她与晋王有勾结。
不过她已经做好了坦白的准备。
李聿眯阖着眸,在她脸上凌迟,横扫,随即,突然问她:“朕赐你的玉韘忠心佩与芙蓉金钗呢?”
灼染隐过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伤恸,继续道:“玉佩被人抢去了,金钗被水给冲走了。为此奴婢哭了好久。”
她隐去了拿芙蓉金钗收买郎中之事。
李聿沉默看着她,似在表示怀疑。
“奴婢躲在水中时,听见李修和一个男子密谋如何讨伐陛下……还听见李修叫那男子为三哥,提起遗诏什么的,奴婢当时没听清,过了好久奴婢便上岸,哪曾想,李修没走,还抢去了陛下赐予的忠心佩。”
三哥便是晋王李郸。
李聿听罢,眸光愈发深冷:“世上竟会有这等巧事,偏被你遇见了,又被你听去了,当真不是你投靠的他?”
“陛下只知奴婢狡猾奸诈,诡计多端,却不知道,奴婢的心里装的全是陛下。陛下信也好,不信也罢,奴婢永远都不会与外勾结,更不会背叛陛下投靠他人!”
李聿冷笑,推开她:“是么?勾结郑鞅,两次对朕下毒,你作何解释?”
“是奴婢错了,可最终,奴婢还是一心向着陛下呀。”灼染不气馁,继续黏着他,泪眼涟涟抱着他的大腿,仰着头看着他:“可不可以别生气了,也别不要我……”
说完,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李聿巍然不动的坐在那里,眼里的冰冷却在一点点瓦解。
灼染继续嘤嘤嘤的哭着,一抽哒一抽哒的,暗色龙纹袍摆上,糊了一滩眼泪。
李聿皱眉。
他真怀疑长意是不是跟她学的。
“别哭了。”李聿制止。
灼染没有再哭出声,而是双手捂眼无声无息的哭。
长意和她简直如出一辙。
李聿烦躁的将她提起,她就势坐在他的膝上,面对面,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
一时之间柔肠百转,情丝涌溢,她大胆的与他耳鬓厮磨,直磨的他呼吸紊乱,气息粗重。
“老实些。”
声音嘶哑,咽喉像是被火灼了一样。
灼染顿时老实了,瘫在他怀里,深深看着他,和他四目交织,那一簇跳动着的炽情烈焰像是电光火石一样激烈碰撞一起。
深邃如海的眼睛里,有隐忍和挣扎。
李聿避开她的目光,只紧紧搂着她,一句不言。
连翘和紫苏带着仆人早已经识趣离开,暧昧幽静的厢房,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她明明感受到他的迫在眉睫,可是他却强行克制了下去。
灼染知道,他在顾虑皇贵妃。
皇贵妃是那个入了心的女子,自然与旁人不同。
灼染正想时,察觉李聿又将她揽紧几分,耳畔亦传来他的低问:“李修对你做了什么?”
闻言,灼染垂眸,无意间看着携挂玉韘忠心佩的腰侧,神色不由黯了些许。
那晚她逃离火光冲天的驿馆后,沿着直道一路向下寻找水源。她太渴了,浑身又被烧的灼痛至极,在极度缺水的情况下终于来到了一条小河边,她想也没想,便跳进了水里缓解烧伤处的疼痛。
然后就听见了李修与那个晋王的谈话。
她很诧异李修为什么会出现,因担心被李修发现引来报复,她暗中憋在水中,好久才上岸。
待上岸之后,李修却没走。
那一刻,已是布衣庶民的李修正目光阴毒的看着她,还带着一丝邪恶得逞的坏笑。
她想逃,李修直接将她拽住,不允许她逃,并且还扯走了她腰间的忠心佩。
当时她本来打算拿那忠心佩换取盘缠的,毕竟为皇帝赏赐,价格自然不菲,见李修将那忠心佩抢了去,她要伸手去夺,李修迅速藏于袖中,没让她得逞。
然后李修将她抵迫在树上,得意洋洋的告诉她,他一直暗里跟踪,一直在找机会将她掳走。
“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就擒到了你,真是上天有眼。”李修将她下巴都快捏碎了,然后拿出那忠心佩,轻浮的道:“本王会拿着这块玉佩,然后回京找李聿,告诉李聿,这是你给本王的定情信物。”
灼染当时听了之后,装作惶恐的样子恳求他千万别那么做。
她说害怕李聿误会她,那样她就做不成贵嫔娘娘了。
李修力道一紧,又靠近她几分,咬牙切齿:“怕了是么?那就按照本王说的去做。”
灼染问他要做什么。
“本王要你回宫之后想办法把虎符和兵马布阵图拿来。”
并且强调若灼染不配合,他就会到处散布灼染与他私通的谣言。
“到时候,本王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李聿的女人被本王睡了,不但如此,本王还要将你卖去妓院,让你受尽凌辱与践踏,让你每日都生不如死。”
李修见她被吓唬的浑身发抖,笑的更是得意,大掌扣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要去扯她的衣袍。她脸色一白,死死的拽住衣领紧紧护着身前,当即便答应了李修的一切要求。李修见她妥协,软硬皆施的想与她欢好,好在李修的原配武氏出现及时打断了他。
她在第二日清醒之后,被李修释放,之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李修给她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过后,他要看见虎符和布阵图。
灼染满口答应,殊不知,她都是假装害怕示弱,假装配合妥协,她表面对李修言听计从,答应李修会回宫拿虎符,实则待李修放她离开之后她就远走高飞了。届时天高皇帝远的,她根本不在乎李修拿忠心佩威胁她,就算李修胡乱造谣她也不怕,因为她根本就没打算再回宫见李聿。
可天不遂人愿,偏偏在她离开时,得知阿兄和尔雅要被行刑,最终她不得不去找晁莽,与晁莽一同回了京。
即便回宫,她也不会冒险偷拿虎符和布阵图。因为她知道,李修根本不是李聿的对手,她也不可能得手。
她要做的是上位。
她要对李聿坦白,然后利用这次机会进宫。
默默听了灼染的遭遇,李聿眸中掠过一丝心疼懊悔之色,转瞬即逝,不觉间,他爱抚的轻拢她的发,下巴贴着她的额头,亲密而温柔。
“李修在京城还安插有细作,他交代奴婢,若拿到虎符与布阵图,就与那细作联系,奴婢有个法子,给细作放出假消息,引李修现身来拿虎符与布阵图,然后将其擒之……可奴婢如今一直住在宫外,那细作定是知晓的,他会以为奴婢不得圣心,不得圣上欢心的人,自然也就拿不到虎符与布阵图……”
灼染拿了一个橘子,剥开,喂给李聿。
李聿吃在嘴里,只觉酸甜之味很是可口,然后剥了一个喂到她水润润的唇旁。
灼染吃着甜甜的橘子,等着李聿开口。
李聿却一字不提,缄默的剥着橘子,似在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灼染咬牙,只好厚着脸皮小心翼翼的道:“陛下可不可以假装宠爱奴婢,接奴婢回宫呢?”
李聿神色微冷了些许,将橘子置于案上。
“陛下别误会,待擒住李修,奴婢不会在宫中多待,只是做做样子……”
“这就是你解决燃眉之急的方法?”
灼染道:“这只是针对李修的法子,奴婢还想出了一个应对晋王他们的法子。”
“说说看。”低柔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灼染胸有成竹的道:“陛下只管去盛阳祭拜先皇,但是在动身之前,先下旨召唤所有家眷来京朝拜,若他们敢抗旨不遵那就是有谋反之意,陛下可将被动变作主动,先发制人。”
李聿听罢,眼里虽没有出乎意料的惊喜,却也隐过几分欣赏。
“倒与朕不谋而合。”他淡淡勾唇,食指在她粉嫩的脸上流连忘返般的划触着。
灼染笑着附和:“因为心有灵犀呀。”
李聿的长指停留在她下巴处:“并非心有灵犀,是你不安分,时常揣测朕意,若再有下次,绝不姑息,还有仇乌与曹氏,朕亦不会手下留情。”
灼染离开他的怀抱,再不敢提进宫之事,乖觉的跪在脚下:“奴婢谨记陛下教诲。”
李聿没再说什么,然后松开了她,起身向外走去。
灼染还想试图挽留一下他,可是他已翩然远去,头也不回。
想是等着回宫陪皇贵妃吧。
灼染起身喝了一口茶,回味着李聿方才的话。
李聿这是在警告她,若她不安分,敢与李修勾结,阿兄与尔雅随时都会性命不保。同时也间接承认他如今已收回了成命,暂时放过仇乌与尔雅。
灼染暗自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她又为自己不能进宫而变的失落。
李聿不信任她,不想让她进宫。
灼染抿着渐冷的茶水,想着晋王李郸与李修口中的先皇遗诏。
他们手中若真的有先皇遗诏,对李聿就会有很大的威胁。到时候,李聿又该如何迎刃而解呢?
或许,可以从遗诏这边下手。
数日之后,晋王李郸率领忠王李节与恭王李央已经提前赶去盛阳祭拜,据说一路行驶队伍浩浩荡荡,甚是隆重,生怕天下人不知他兄弟三人的孝心。
也是在这时,李聿下旨要三王家眷进京朝拜,理由是需奉命参加皇后的册封典礼。
皇后不是夷皇贵妃,而是贵妃闵梓南。
宫中妃嫔皆都出乎意料。
她们一直以为夷皇贵妃会是中宫之后,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闵贵妃。
本来还嫉妒怨恨皇贵妃的专宠,转而又开始对皇贵妃充满同情起来。
皇贵妃与圣上共患难又如何,感情深厚又如何?最终还是抵不过后来居上的闵贵妃。
居住于南城府邸的灼染并不感到意外。
李聿要想夺回闵据手中的兵权,必先要给他极致无上的荣耀。就像死神让一个将死之人回光返照一样。
令灼染感到意外的是,在一个有着充裕阳光的午后,李聿居然下令接她进了宫。
灼染心中慰然。
穿过一道道巍峨沉重的宫门,放眼望去空阔幽深,却又金碧辉煌,阳光下,五彩斑斓的龙凤云纹耀眼夺目,让人神往。
是对权利的神往。
灼染穿着一袭墨绿镶红边的大袖长裙,在连翘与紫苏的带领下绕远了路。
约摸半个时辰,来到了被一片深绿竹林掩映的翠微宫。
这里僻静无人,安谧至极,只有一个洒水太监在院子里打扫卫生。
灼染走了进去,里面的布置倒像长安宫,就是小了好些。二进院是休息的雅阁,只放着寥寥数几的陈设和字画。
灼染站在那里,心不在焉的看了几幅字画,之后连翘走来说要灼染出去接旨。
灼染跪在地上,听一个陌生面孔的常侍宣读圣旨:“今封赵灼华为正五品才人……”
灼染领旨谢恩。
待常侍走后,她便写了一封密信,交代连翘送去宫外。
……
皇后的册封礼将在十日之后举行,三王的家眷必须要在十日之内赶赴京师,违者就是抗旨不遵。
晋王等人心知李聿要将家眷扣留于京,以此来牵制他们,他们自然不愿意,可若不去就是抗旨,李聿势必会拿这件事制裁他们。
忠王李节气的暴跳如雷,连续摔了好几个酒觥:“这下好了,本来是我们逼他去盛阳,现在颠倒过来了,他要反制我们!四哥真真是狡猾!”
李郸冷笑:“他的狡猾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九年前你就应该领教过。”
“当初他弑兄杀弟,暗中篡改父皇遗诏,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只怕你我家人进京之后会很快死于他手。”
恭王李央满脸的担忧,最终一拍青案,决绝的道:“不如一同前往,看他究竟玩什么把戏?更何况我们手中有父皇生前拟写的另一份遗诏,若他敢有杀心,我们便将遗诏拿出来讨伐他!”
“就是,大不了鱼死网破!”
这时李修闲散的走了出来。
“也不是不可,但是需等拿到虎符和京畿布阵图才能行动,届时手中又握着先皇遗诏,定能稳操胜算。”
李修负手看着外面的虚空,清烁的眸载满希望。
“那要等到何时?”李节有些不耐烦的问,英武的脸上满是焦灼。
“我已派人去京师打探了,很快就有那贱人的消息。”李修握着手中的忠心佩,若有所思。
一块玉佩,或许还不足以能彻底牵制她,但是毒药可以轻而易举的让她乖乖妥协。
原来李修给灼染服用了毒药,三个月之后,若她没有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她就会毒发身亡。
李修很满意自己的策划,他相信,那个怕死的女人很快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将虎符和布阵图拿出来,亲自交到他手中换取解药。
果不其然,想什么,便来什么,安插在京师的细作来报,灼染要见他,地点是在京畿南城的郊外。
李聿很是谨慎,要求细作传话给灼染,必须让她远离京畿和京师之地,亲自去他指定的一座破庙里相见,很快,灼染同意了。
一座杂草丛生的破庙内,灼染看见了李修。此时的李修为了掩人耳目,一副破布烂衫的乞丐装扮,披发蓬乱,脏头垢面,让人看一眼,都避之不及。
“王爷,你要的虎符和布阵图。”灼染身袭青墨色长袍,双手奉上一个红色的漆木盒子。
李修要伸手去拿,灼染后退一步,将那盒子紧紧抱在怀中,看着李修:“解药呢?”
李修皱眉:“容本王辨别一下真伪,若无异常,自然会给你解药。”
灼染道了一声好之后,重重的点一下头,将那红木盒子递到李修的手中。
李修的眼睛炯亮而贪婪,就势握着灼染的手,连同红木漆盒一并抱入怀中。
灼染挣扎不断,反被他搂的更紧。
“你若能等我,待事成之后,我会娶你做我的皇后。”李修的眼睛居然带了几分认真。
灼染被扣紧腰肢的她勒的喘不过来气,只好点头答应。
李聿依旧在她耳畔低声承诺:“到时,我不娶嫔纳妃,不设立三宫六院,只你一人,可好?”
“真的吗?王爷可不许骗我。”灼染装作一副憧憬的样子,握着李修的手。
李修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自然是真的,其实本王在见你第一眼时,就喜欢的很,你又这般聪慧,在司徒府时,本王就想把你据为己有。”笑意加深,揽着她,打开了手中漆盒。
漆盒果真有虎符和布阵图,他伸手去拿,突然砰的一声,漆盒闭合,将他的手夹在了里面。
李修痛叫一声,松开灼染。
灼染后退着,只见飞来一束火光,火光窜到李修的脏袍上,瞬间将他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