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锦袍与平时所穿的右衽交领形式不一样,是一件月白色的圆领凤纹束腰短袍,搭配一双黑筒缎靴,之后侍女又奉上了外罩的红色毛边斗蓬。灼染穿在身上,娇柔绝丽之姿平添了几分英气,颇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
灼染一眼便看出来是骑马装,李聿要带她去狩猎。
灼染仪态翩跹的走出暖阁,见了李聿。
李聿亦是浅朱龙纹圆领短袍,外罩玄黑印竹斗篷,千山冷月般的矜贵,令人遥不可及。
身侧是南宫诫为首的几名暗卫。
暗卫皆穿暗绿斗篷,浑身上下散发着刀光剑影的嗜杀之气。
直觉告诉灼染,这一次,并非狩猎那般简单。
走出盘龙行宫,灼染策马扬鞭,驰骋在一片绿海之中,林中红色翩飞,如一只轻盈绝尘的美丽蝴蝶。
身为赵桓的女儿,自小就会骑马狩猎,即便长久未骑,依然熟练有余。
李聿目光锁定那一抹倩影,遒劲飞驰,追逐而去。
灼染偏不让他追上,挥着鞭子,奋力的打着马背。
此时天高地阔,正是她宣泄情绪的最佳时机,她只想痛痛快快的与李聿暗中较劲一番,释放她的怨,她的恨。甚至她将白马当做李聿,狠狠的抽打着,直将那白马抽打的伤痕累累。
白马一阵痛苦的嘶吼长鸣,前脚高抬对天吼啸,试图要将灼染甩下来,而灼染骑术高超,根本无法甩掉,白马便一路狂奔,朝湍流的深河之中疾驰而去。
灼染见状试图驯服,那白马与她一样,倔强,不肯屈就,似决意与灼染同归于尽般,义无反顾的扑进了水中,灼染身体失去重心,顿时滚落了下去。
本以为会被淹溺冲没,却感觉一道强劲力量将她牢牢托住。
她睁眼,发现李聿抱着她。
原来李聿见她被白马拖下水,纵身跳入河中,及时将她救下。
此时,李聿的下半身已没在荡漾的水波中,他缓缓的划开阻力,将她抱上了岸。
而那白马即将要被李聿下令乱箭射死。
罪名是惊扰了皇后。
“别杀它,怪我。”灼染冷静下来之后,阻止李聿,看着那匹浑身湿哒哒的白马,心生恻隐。
李聿答应了她,淡淡一笑,抱着她坐在柔软的青草上,为她拢着凌乱的发:“以后心情不好,可拿为夫撒气,不可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灼染神色疏离些许,避开李聿的目光:“臣妾只是想驯服它,心情并无不好。”
“自进宫以来,你一贯善于伪装,从不表露真实心迹,一直在提防朕。”李聿神色黯然,为她抹去脸上溅落的水珠。
“臣妾只想取悦陛下,想让陛下高兴,至于臣妾心迹如何,陛下又何必在意呢?”
“朕也不想在意,偏有些事,心不由身…”李聿低语喃喃,语气既无奈又宠溺,只凝望着她,深情而又悲戚。
灼染有些失神,透过那双如芒似火的目光,看见了那一颗激情燃烧火热滚烫的心。
那是一簇让人欲罢不能的浓烈爱火…
不会的,他不会心悦她,一切都是假象。
灼染艰难的抽回视线,挣开他的怀抱:“陛下的衣裳都湿透了,该回去更衣。”
她的话提醒了李聿,李聿起身,握了握她的手:“在此等着朕,莫要乱跑。”
然后,他就离开了。
周围两旁的暗卫亦撤入林中。
万物肃静,更显悠然。
却也萦绕着一丝淡淡的诡异。
昏黄,夕阳西下,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
男子虽穿着汉人的蔽膝长袍,但是那鹰眼高鼻以及浓密的络腮胡须一看便是西戎人的特征。唯一不同的是,他不似赫勒钦那般魁梧粗犷,看起来很是高挑清瘦,汉人着装衬的他颇有几分儒雅之气。
灼染并不意外,因为她知道,这就是李聿带她来狩猎的目的。
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身红色在朝霞漫天之中轻盈飞舞。
男子缓缓的走近灼染,眼底愈发悲痛,悲痛中蕴着叫人心揪的伤情。
灼染对着他微微一笑。
“明桦?是你么?”温柔而小心的询问,带着几分期盼。
灼染嘴角的笑随之凝固。
阿娘叫詹明桦,难不成他认识阿娘?
男子迫切的走近几分,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突然热泪盈眶,看起来伤心至极。
灼染见他靠近,下意识后退一步。
“我知道,你仍然恨我,不肯原谅我,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与夷儿,若重来,我绝不抛弃你们母女!”
灼染思维开始混乱,静默看着男子。
夷儿又是谁?
听此人之言,那夷儿好像与阿娘是母女关系。
阿娘只心系阿爹,怎么会与西戎人有渊源?或许只是同名而已,未必同姓。
灼染回过神,再次看向男子,以阿娘的口吻试探他:“当初你为何要抛弃我母女二人?我恨你,我詹明桦当初就起过誓,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你!”
男子上前握着灼染的手,紧紧的将她抱入怀中,声音颤抖的道:“明桦,我是身不由己,当时西戎国内乱,父王被奸臣软禁,我不得不回西戎诛除奸佞,拨乱反正,父王病故,我便成了新一任西戎王,之后我亲自去雪谷找你,可你已经不在,若重来,我宁可不做这西戎王,只想与你长相厮守…”
他说时,捧着灼染的脸,情真意切。
灼染默默的听着,知晓了一些眉目。
原来此人是西戎王赫斯赞,也就是赫勒钦的父亲,而且,他口中的明桦就是阿娘,又因她与阿娘神似,他便一时将她错认。
李聿知道她是詹明桦的女儿,亦知道赫斯赞与詹明桦的过往,所以利用她来引蛇出洞。
正这样想时,耳边传来赫勒钦阴冷的声音:“父王不是想与她长相厮守么?那便将王位传给儿臣吧。”
话落,灼染只觉得身后一阵凉意袭来,尖锐而冰冷的利刃抵在她的腰侧。
是赫勒钦。
赫勒钦挟持她,以此威胁赫斯赞。
他在按照李聿的计划行事。
李聿将她推进一场父子相残的血腥杀戮之中,正如当初将她丢给郑鞅那样,丢的干脆果断,毫不犹豫。
至于她是死是活,他又怎会在意?
她死,李聿便有理由让赫斯赞父子偿命,她活,李聿会继续利用她与赫斯赞父子周旋。
“逆子,别伤害她!”赫斯赞眸色一沉,怒斥赫勒钦。
恨不得将灼染揽护于怀,可灼染的身后被赫勒钦抵着一把锋利的刀刃,他不敢轻举妄动。
赫勒钦冷笑一声:“不伤害她也可以,立即传位于儿臣!”
“好,孤答应你,你先放了她!”赫斯赞没有任何迟疑。
“父王先将金印交出!”
赫勒钦那双鹰目凶芒闪烁,持刃力道又是一重,灼染只觉刃尖快要没入腰骨。
她的手心冒出冷汗。
赫勒钦若情绪失控是否会将她一刀捅死?
赫斯赞见此,当即将西戎王金印拿了出来,赫勒钦要伸手去拿时,却被父亲一把擒住了胳膊,猝不及防的过肩摔,刀刃掉地,身材高大的赫勒钦就那样被赫斯赞踩在脚下。
“逆子!以明桦要挟于孤,竟生了谋篡之心!”
赫勒钦不甘心的瞪着赫斯赞,冷冷的勾唇:“我也是你的儿子,为何我就不能称王!父王若想救儿臣,就必须让儿臣做西戎王!”
赫斯赞皱眉。
赫勒钦咬牙:“父王口口声声说要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如今真到这种地步,却又不肯了?真是虚伪!”
“你心气浮躁且狡猾凶蛮,难当大任。”
“不,父王错了,儿臣比大哥二哥他们更能胜任,今日父王若不把金印交出来,休想活着走出去!”
这时,一群绿衣斗篷的暗卫正提剑包围而来。
赫斯赞看一眼一语不发的灼染,又将那金印缓缓的拿了出来,迟疑神色掠过一抹不忍,终是下定决心递给了赫勒钦。
当金印放入赫勒钦手中的那一刻,赫斯赞阴翳的眸子掠过一丝残忍,父子情分已不复存在。
赫勒钦捧着金印,起身,仔仔细细的查验着,生怕有假。
也不知道他触动了哪一处,突然砰的一声,金印突然爆炸燃毁,顿时火光冲天,与红霞相连,吞噬了灼染所处的一方天地。
赫斯赞来不及多言,紧紧握住她的手,带她疾步躲开。
金印是假的,实为硝石研制的爆炸物。
赫斯赞为了不让儿子赫勒钦得逞,以这种方式毁灭了儿子的野心,同时也打乱了李聿的计划。
这完全出乎灼染的意料。
李聿向来行事缜密,几乎从未失手过,而今赫斯赞倒让他尝教了一番功亏一篑的滋味。
此时,绿袍暗卫们见势不妙立即冲入火光之中追寻赫斯赞。因被浓烟大火遮掩了前方道路,他们不敢冒然放箭,生怕伤着灼染,只能徒步去追。
一抹玄色策马疾奔而来,暗里坐山观父子相斗的李聿突然现身,义无反顾的穿过那一片裹挟着巨耀光芒的火浪之中。
似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
“陛下!不可!”
南宫诫与绿袍暗卫跟随其后,想要护驾却已来不及,眨眼间便看见李聿被隐没于滔天火浪之中。
滚滚烟尘,赫勒钦已被烧焦,不成人形,青草绿地一片灰暗,四周都是烧焦的难闻气味。李聿穿过清河,茫无目的寻找着灼染的影子,衣袍浸透,狼狈不堪,满身淤泥的他去了对岸的山林。
“夜晚气温骤降,容易生寒,陛下可先回行宫,臣等会继续寻找。”南宫诫扶着李聿,上前劝道。
“朕一定要找到皇后。”李聿声音嘶哑,双目赤红涨紫,像是被抽走了理智与魂魄的疯魔,将南宫诫推开。
“陛下!”
“臣恳求陛下移驾行宫!”
虎贲骑位郭循与羽林骑位百里阎寒带兵而来,与南宫诫为首的暗卫跪倒一大片,恳求李聿返回盘龙行宫。
“派人速去西戎国,若有赫斯赞回西戎的消息,立刻禀报于朕。”
李聿看着眼下的清水河流,又道:“将这片河流水域抽干,逐一探查。”
一通命令之后,他深一脚浅一脚的步入林中,继续搜寻着关于灼染的印记。
南宫诫与百里阎寒等人皆是叹息,又不得不遵旨照做。
圣上的计划是利用皇后与赫勒钦来瓦解赫斯赞的西戎政权,可是万没想到,老奸巨猾的赫斯赞早已经提前做了准备,放了一颗爆炸式烟雾弹,不但炸死了儿子且还及时脱了身。
他自己脱身也就罢了,居然还挟持了皇后!
瞧着圣上那疾首蹙额的样子,无疑定是痛悔莫及了。
圣上以毒箭控制了赫勒钦,使赫勒钦绝对服从于他,赫勒钦为赫斯赞的儿子,儿子的话,赫斯赞自然相信。当赫勒钦回去告诉赫斯赞,他在六盘山看见了詹明桦时,赫斯赞思人心切,便快马加鞭的急迫赶了来。
在这里,赫斯赞看见了皇后,他将皇后当做心爱之人,激动跑来相认,与此同时也掉入了绿袍暗卫们的包围之中,然后便是由赫勒钦出面上演胁迫戏码,逼他交出金印,只要交出金印,赫勒钦就是西戎王,一旦为王,李聿就会轻而易举的控制整个西戎国,可事与愿违,赫斯赞早有警惕,以至于圣上计划失败。
河流水域被抽干之后,没有任何关于皇后的踪迹,为此,众人也松气些许。
这就意味着皇后并未被淹死,依然有生还的可能。
西戎国那边也来了消息。
西戎王赫斯赞已只身回到西戎,但是并未探到关于皇后的消息。
一脸病容的李聿得知这些,当即换上胡服,要亲自前去西戎查探实情。
“臣等已经封锁了六盘山各个出口,赫斯赞想要离开,除非有分身之术,所以,他大抵仍困在六盘山境内,并不曾回西戎。”
“臣以为,这是西戎那边为了安抚人心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实不可信。”
南宫诫与郭循纷纷上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真如爱卿所言,为何不见踪迹?为何始终寻不到皇后?为何?”
深目削颊满是暴虐,李聿抬手抽剑,狠狠刺在案上,颧骨紧绷,青筋暴突。
这番情景直接吓退了南宫诫等人。
在他们的印象中,圣上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捉摸不透,可如今因为皇后的失踪,他几乎丧失了一切理智。
李聿神色颓废而委顿,紧紧的捏着剑柄,一声叹息,说不出的忧伤,喃喃自语:“我不能将她弄丢……”
他说完,提剑,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启禀陛下!河谷那边寻了一些眉目!”
这时,百里阎寒迎上李聿,声音激动的回禀。
李聿听罢,心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