朶帐内，古安的脸红得很不正常，穆仲夏还是头一回在她脸上看到这种小女儿的羞涩。
    他是真的大吃了一惊：“古安，你和通旭，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穆仲夏的这一句把古安也是吓了一跳，她急忙摇头：“穆哥，我和通旭不是那样的！”
    穆仲夏：“那你说说，你们两个是怎么样的？”
    古安低下头，右手腕上的新镯子还带着金属的冰凉，可却令她的脸燥得慌。
    脱掉外衣，摘下帽子、围巾和手套，古安这才说：
    “通旭刚才，送了我一个镯子，是他自己做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穆仲夏：“我看看。”
    古安走上前，伸出右手，穆仲夏清楚地看到了她手腕上的崭新镯子。
    穆仲夏握着镯子很快找到了卯窍，顺利摘下来，观察了一番后说：
    “很好看，很适合你。”
    从专业的角度，他道：“这样的碎宝石是需要加工切割的，他做这个镯子需要花些工夫。”
    古安的脸更红了，还有些无措。
    穆仲夏把镯子给古安戴回去，直截了当地问：“你没有拒绝，那就是喜欢他？”
    古安咬了咬嘴，说：“他给我的时候，我就觉得，如果我不要，他可能……会哭出来……”
    想到通旭的性格，能主动送女孩子自己亲手做的手镯得需要他多大的勇气，穆仲夏就明白古安为什么拒绝不了了。
    不过他还是问：“但你不讨厌他，对吧？”
    古安用力点头，似乎穆哥这话令她不可思议：
    “我怎么会讨厌他？”
    又不经意地带上了女孩子的羞涩，
    “他是那么优秀，那么厉害的人。”
    穆仲夏把这些都看在眼里，继续问：“那有一点点喜欢吗？”
    古安这回沉默了很久，明显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之后她抬起头，也同样认真地回道：“我也不知道。
    穆哥，我没想过的。
    他那么腼腆，那么瘦，来到了亚罕，我应该照顾他。
    他虽然只是见习机械师，但在我看来，他已经是十分厉害的人了。
    他又是穆哥您的学生……我有责任照顾好他，还有，乌哈根、卓坦……”
    穆仲夏两手放在古安的肩膀上：“那你现在，就需要认真考虑这件事了。你在这里等我。”
    古安茫然地点了点头。
    穆仲夏穿戴好出去了。
    阿蒙达这时候才出声：“伊莫，通旭喜欢你？”
    古安的脸又红了：“我也不知道……他没说……”
    阿蒙达直指：“他给你镯子了。”
    在部落，男人只会给自己喜欢的女人或女儿镯子。
    古安迷茫地坐下，抬起手腕，这个镯子很好看，比穆哥在威尼大部给她买的镯子都要好看。
    通旭，喜欢她吗……？
    古安捂住双颊，心里乱了。
    通旭还在激动中，乌哈根已经累得想要睡了。
    通旭拉着乌哈根说话：“你说我下回给古安做什么首饰好？
    雪季太冷，耳坠子冰冰凉的会不舒服吧？
    做戒指？
    古安要做事，我看她好像从来不戴戒指。
    那做项链？
    项链好。你说做什么项链比较好？”
    乌哈根眼睛都要睁不开了，瞌睡地说：
    “你见过的项链肯定比我多的多，你把好看的款式再改改就行了，啊……”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乌哈根求饶，
    “我真的不行了。你先想，等我明天睡起来再给你参谋。”
    通旭：“我睡不着。”
    咚咚咚，敲门声。
    “通旭！”
    通旭一个激灵蹦了起来，乌哈根也瞬间困意全无。
    通旭第一反应是去看乌哈根，刚才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此刻已经是大难临头的慌张。
    乌哈根掀开被子：“老师，稍等。”
    他一边快速穿衣服，一边说：“老师应该是来问你了。”
    通旭：“怎，怎么办……老师，老师会不会，会不会，不同意我，和……”
    乌哈根一巴掌拍在通旭肩膀上，让他冷静，说：
    “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跟老师说。”
    外面冷，又下着雪，不能让老师等太久。
    乌哈根穿好衣服裤子就去开了门。
    穆仲夏扫落肩上的雪走进来，看到通旭那张吓得惨白的脸，他忍不住噗嗤笑了：
    “我都还没问你，你到先一副心虚的样子了。”
    通旭一瞬间突然不慌了。
    他深吸两口气，走到老师面前，大声说：“老师！我喜欢古安！”
    乌哈根在一旁憋笑，穆仲夏只觉得耳膜嗡嗡响，通旭这一声吼是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吗？
    好在外头的风雪声能遮掩掉，天又黑，外面没多少人，不然明天整个部落都会知道他喜欢古安。
    穆仲夏走过去坐下：“来，我们好好聊聊。
    乌哈根，你如果困了就先睡。”
    他看得出乌哈根应该是睡了又爬起来的，被子都是乱的。
    乌哈根上前拉住通旭，把他按坐在椅子上，说：
    “老师，您跟通旭好好谈谈。我去阿必沃的朶帐。”
    “……好。”
    阿必沃的朶帐有取暖器，穆仲夏也就没拦着了。
    乌哈根裹严实了拿了自己的被子枕头走了。朶帐里只剩下了穆仲夏和通旭，通旭又紧张了。
    穆仲夏尽量温和地说：“通旭，我来找你不是反对，而是想了解你对古安的具体心意。
    我是孤儿，古安就是我的亲妹妹。她的婚事也一直是我挂心第一件事。
    部落里不乏追求她的男儿，她似乎一个都不喜欢，对感情也似乎一直不开窍。
    我是觉得她还小，晚几年谈感情，结婚也不迟。
    但在亚罕，她这个年龄还没有结婚的女孩子很少。
    即便是在威尼大部，哪怕是在学院读书的女孩子，也会在18岁之前定下婚事。”
    穆仲夏口吻平和，通旭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他两手紧紧交握，在心里做了半天建设，确保自己不会结巴了，这才开口：
    “老师，我喜欢古安。”
    穆仲夏给了他一个继续说下去的鼓励眼神。
    通旭：“古安，善良，热情，勇敢，开朗……
    我，很笨，一紧张，就说不好话，从小到大，只有我的亲人，不笑话我，不嫌弃我……
    可是，古安第一次见我，就没有嘲笑我，说话笨。
    她还会给我做，好吃的食物。”
    穆仲夏：“古安不是只给你一个人做。”
    通旭微低下头：“我知道……古安，是把我，当客人招待。
    我又是，老师您的，学生……
    可是，我很喜欢她……”
    穆仲夏：“一见钟情？”
    通旭立刻摇头：“不，不是。”
    穆仲夏：“来到亚罕之后喜欢上的？”
    通旭又不好意思了：“在，合萨热城，就，注意到了。”
    他的两手绞在一起都发白了，又补充道：
    “晚宴那天，我就觉得，她和我见过的姑娘，不一样。
    后来，就多注意了……”
    在通旭的眼里，古安哪哪都好。
    会做饭，会做好吃的奶酪，还会医术，心细又大胆。
    通旭的身份注定他能接触到的女人都是威尼大部有点身家背景的贵女。
    也因为是贵女，他这样的男人就是这些女孩子们绝对会嫌弃的那一类。
    通旭因为自己害羞内向的性格一直都很自卑，他平时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看书，在学习。
    只有读书才能让他忘记自己不惹人喜欢的性格。
    也亏得他家中父母疼爱，加上他学习机械学，对家族的权力没有野心，家中那些兄弟们也愿意对他表现出兄友弟恭，他在家中还算比较受宠。
    但在外面，他就是一个不会被人注意到的，不惹人喜欢的家伙。
    来到亚罕后，每次面对古安，通旭都会忘了自己不招人喜欢的性格。
    因为古安从来没有对他表现出过任何嫌弃与厌烦。他说话结巴的时候，古安会笑着看着他，耐心地等他慢慢说完。
    他脸红的时候，古安会假装没有看到他的不自在。古安会时不时问他冷不冷，饿不饿，问他想吃什么。
    他喜欢古安，一天比一天都更喜欢。
    穆仲夏听通旭说完后，表情有点点严肃，通旭却不那么害怕了，他已经把他所有对于古安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哪怕老师反对，他也不会放弃追求古安的，除非，除非古安拒绝他。
    穆仲夏：“我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古安。在我心里，古安也是最好的姑娘。
    我希望她能嫁给她心爱的男人，对方也能一生疼她爱她。”
    通旭忙不迭点头：“我一定会的！”
    穆仲夏瞪了他一眼，通旭立马蔫了。
    穆仲夏轻咳两声，正色道：“我以前，也和你一样，是十分腼腆内向的性格。
    而且我比你还要自卑，因为我是父不详的孤儿，是私生子。”
    通旭顿时动容，没想到老师会把这些告诉他。
    穆仲夏：“我太清楚像我们这样性格的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会遇到的伤害，甚至是暴力。
    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一个人愿意对我伸出援手，愿意给我一点温暖，我就会牢牢抓住不放。
    但通旭，那或许不是爱情。”
    通旭的身体坐正，认真地说：“老师，我23岁了，很快就24岁了。”
    这个年纪不管在哪个国家都绝对算得上是成年人了。
    是成年人，哪怕他再内向、腼腆，被家里人保护得再好，他也知道爱情是什么感觉。
    通旭又说：“家里人很疼爱我，但只是在物质和钱财上。
    我父亲和母亲，都很忙，我是佣人照顾长大的，老师，我知道什么是喜欢。”
    穆仲夏看到了通旭的决心，他也不得不说：
    “那你想过吗，万一古安对你没那个意思呢？”
    通旭立马沮丧了，他垮下肩膀说：“乌哈根说，我要努力追求，我知道，我的条件不好。”
    他的个子是比古安高半头，可他太瘦弱，和帝玛塔勇士比起来他就是弱崽。
    可是，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古安。
    穆仲夏：“再问你一个实际的问题。
    如果你和古安在一起了，那你打算以后在哪定居？
    我是不放心古安跟你在威尼大部生活的。
    威尼大部离亚罕太远了，她一个人在别的国家，人生地不熟，被欺负了我都没法给她撑腰。”
    通旭抬起头，两眼放光：“我听古安的！”
    说完，他又嗫喏道：
    “如果，如果古安，怀孕了，我想，她能在威尼大部，亚罕，太冷了。”
    穆仲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到怀孕去了！
    “亚罕这么冷，远没有威尼大部舒服，你就甘愿陪古安在亚罕定居？”
    通旭发誓般地说：“老师您能在亚罕，我也能！
    雪季太冷，如果古安愿意，我还是想带她回威尼大部。但暖季我一定会陪她回来。
    老师您不愿意离开亚罕，我愿意做那个连接亚罕和威尼大部的人。”
    通旭说的没错。
    穆仲夏不想再离开亚罕，但无论是通旭的背景还是他机械师的身份，有他做亚罕和威尼大部之间的桥梁还是有必要的。
    亚罕，或者说第三部落不能失去与威尼大部之间的往来，无论是贸易上的还是其他方面的。
    穆仲夏最终却还是说：“古安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你，那个妮子对感情有点迟钝。
    你能追上，老师我祝福你；追不上，你也不能怨天尤人。看你自己的本事吧。”
    通旭欣喜若狂：“老师！您不反对？！”
    穆仲夏还是没忍住给了通旭一个白眼。
    “我没有阻止别人追求她的权力，要不要接受你，只有古安自己能决定。
    但你必须答应我，你不能逼她，要温和地追求她。”
    通旭高兴地只会点头了。
    穆仲夏还是给了他一点信心：“相比帝玛塔人的体格，你确实很瘦弱。
    但男人的强大不是只体现在体魄和拳头上。好好努力，争取成为初阶、高阶机械师。
    到那时，你会比很多男人都要来的坚实可靠。”
    通旭两眼通红，感动得想哭：“我会，努力！”
    穆仲夏是看得见通旭的优点的，而且他觉得，古安应该也是看在眼里的。
    可摆在两人面前的仍有许多现实问题，穆仲夏必须提出来让通旭好好考虑。爱情是荷尔蒙分泌，婚姻却没那么简单。
    “你读过很多书。你在机械学上的天赋或许不高，但你对知识的涉猎很广。
    古安却是上一个雪季才开始跟着我学习伊甸文字的。
    在这方面，她或许永远都无法跟你有共同语言。
    现在，你被一腔爱情控制，只觉得古安哪里都好。
    等感情渐渐冷却，等你们两个开始真正地过日子，你或许就会觉得古安懂得太少了。
    这是我最担心的。”
    通旭擦了下眼角，摇头：“不会，不会的。
    古安，是喜欢学习的姑娘，我可以陪她一起学习。
    古安也会很多我不会的。老师，古安她很好。”
    穆仲夏：“希望你永远都记得你今天跟我说的这些话。”
    穆仲夏返回朶帐看到的就是古安紧张的眼神。
    他上前摸摸古安的头发，说：“我和通旭谈过了，具体他对你是什么意思，让他自己和你说，或者对你表示。
    如果你不喜欢他，就把镯子还回去，跟他说清楚。
    如果你自己也不知道对他是什么心意，不忍伤害他，那就试着去接受他之后对你做的事，对你说的话。
    你自己用心去体会，然后再来做决定，好吗？”
    古安的眼里有了泪，她忍不住抱住了穆哥。
    穆哥的温柔是不同于阿兄的温柔，就好像，好像阿姆如果还活着，也许也会这么跟她说吧。
    穆仲夏轻拍古安：“你要还回去吗？”
    怀里的人没有动作。
    穆仲夏耐心等待了一会儿，古安轻轻摇了摇头。
    穆仲夏没有告诉古安他和通旭的谈话内容，就是不想过多的引导古安。
    但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或许，古安的另一半真的就会是通旭了。
    古安自己并没有发现，对通旭那种有知识，有文化，性格温和，还会机械学的人，她本能地就会有好感。
    古安回去休息了。洗漱后的穆仲夏没有再做功课。阿蒙达已经熟睡，他却仍然了无睡意。
    脑袋里想的都是古安和通旭的事情。不知道泰瑟尔回来后知道会是什么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