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者:天誉旭日   九十年代后最新章节     
    广州物华天宝,自道光二十三年开埠以来便是外国商品进入中国的主要通道,一时间商贾云集。中国的丝织品、瓷器、茶叶也汇棸到这里出口到世界各地。外贸活动的频繁带来中西文化的交融发展,使得广州开风气之先,成为开放包容的国际化大都市。到20世纪九十年代,得益于改革开放,广州的发展更是一日千里。
    对于广州的发展,邓启先是亲眼目睹它的变化的。从读大学的时候满大街的摩托车到现在开始逐渐禁止摩托车,被称为“的士”的出租车通街走便可知,广州的发展实在太快了。最近这段时间经常跑广州,更感它的活力是全方位的蒸蒸日上。
    在全民致富的社会大潮下,邓启先也不能免俗,期待能借上政策的东风,成为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贸易局在广州有常驻机构,这也为他常跑广州提供了方便。
    到达广州已经是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把路边的绿化树染成金黄色。已是农村准备晚饭的时刻,广州却一片繁忙,人流从四面八方涌进车站,又从车站分流各方。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邓启先提着简单的行李,匆匆忙忙的向出租车站走去。最近都是这样,喜欢坐出租车,放下行李就可以直达,少了公交车走走停停的磨蹭,还可以安静的思考问题。人都是这样,条件好了就开始讲究。
    广州最近经常塞车,出租车里每隔一段时间就播报一次某路段又开始塞车,车辆绕行。邓启先有些纳闷,广州的路网发达,按理不该塞车才对,怎么动不动就大塞车呢?司机边开车边回答:“没办法,城市人口增长太快,再多的路网也会塞。最近看资料,常住人口已经逼近一千万。”
    真是发展太快,比美国纽约还多人,中国的经济发展的势头强劲,看来自己的判断不错,这一次投资值得赌一把。想到这里,邓启先摸了摸口袋中的银行卡,一种平静的踏实感充溢心间,有了钱就可以大干一场了。
    冬天的白昼时间短,才过6点钟就开始暗,街灯,商店招牌的霓虹灯把城市装点得既浪漫又迷幻。邓启先透过车窗,看着这如梦似幻的大城市,芸芸众生的就像蚂蚁,终日奔忙,编织着各自的梦。他忽然很渴望秀梅,只有见到秀梅,他奔突狂躁的心才会安静下来,得到片刻的宁静。经济大潮下,人的浮躁迷茫开始初显端倪。
    在广雅中学前下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大门,红墙黄瓦,典雅大气。步入校园,处处透着深厚历史的痕迹,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古树参天,静谧怡人,书香气息浓郁。能在这样的学校教书育人,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邓启先不禁为秀梅感到自豪。
    远远看到倩影一对,走近原来是秀梅正和同事散步。在这冬日的晚上,水榭楼阁边,秀梅安闲恬静如水中月,眉儿弯弯便是笑意溢满了脸颊,披肩的长发柔柔的融在光里,一种大家闺秀的安静气质震撼着邓启先的内心。都说环境能影响人,在广雅教书的秀梅自然而然的养成了自信优雅的气质。
    见秀梅的男朋友来了,女同事知趣的告辞。待她走远,秀梅开心地说:“这么快就来到了!吃饭了吗?”
    邓启先摇摇头,说:“还没呢。一下车就赶来见你了!可把我想疯了。”
    秀梅甜甜一笑,低下头,俄尔又抬眼看邓启先,说:“才不信呢,那么久都不见你写信给我。”水汪汪的眼睛顾盼生姿。
    “秀梅,你真的很美。”邓启先看着她的眼睛不吝赞美。
    “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油嘴滑舌了?”秀梅嘟着嘴,装作生气的样子。
    邓启先见她装模作样的姿态,笑着说:“都是人民教师了,还这么孩子气,你的学生见你这样,该不会以为认错人了吧。”顿了顿,正经道:“一直都觉得你美,今晚更美。”
    女孩子都喜欢别人夸,何况是自己喜欢的人。秀梅笑靥如花,笑意盈盈地说:“就你嘴贫,我们出去吃沙煲粉吧。”
    提到沙煲粉,邓启先就流口水,实在是价廉物美的美食。价钱不贵,满满一煲热气腾的粉丝,一个人的份量足够饱了。最开心的是吃食的过程如挖矿。时不时有金针菇、鱼丸、鹌鹑蛋……冒出来。
    两人一拍即合,牵着手向大街走去。已是华灯初上,正是饭市时间,各家饭店都卯足劲招揽生意。到了目的地,邓启先点了两份沙煲粉,坐下边聊边等。
    老板打火开始煮粉,旁边的长桌一溜摆了十几个装好食材的沙锅引起了邓启先的好奇。开始询问老板最近生意如何,铺租贵不贵?
    老板倒也豪爽,有问必答,生意还算不错,只是在广州,寸土寸金,小小的一间店面租金也是家乡的好几倍。老板的话刷新了他对世界的认知,对秀梅感叹:“人真是要到大城市走走,这里的商业环境,消费水平都是小县城难以比拟的。按老板刚才说的租金,在我们家乡根本生存不下去。不过,广州的今天就是玉城县的明天,看来以后的商铺会是一个正向发展的过程。”
    邓启先说的这些,秀梅都没想过,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他,说:“看来你过贸易局变成金脑袋了?”
    邓启先一时迷糊,摸摸脑袋问:“此话怎讲?”
    “满脑装的都是经济、金钱,不是金脑袋,是什么?”
    “啊哈……你是在取笑我!”顿了顿,伸手捏了一下秀梅鼻子,说:“待会给两个鹌鹑蛋塞住你的嘴,看你还贫。”
    秀梅拔开邓启先的手,眼睛往老板方向看了看,低声说:“大庭广众,也不害羞!”
    吃完沙煲粉,和秀梅牵手走在广雅中学的校园里,邓启先大赞校园风景优美,古色古香,读书氛围浓厚。
    秀梅偎依着邓启先,说:“知不知道我今晚为什么不煮饭吗?”
    “什么原因?”邓启先停下来,看着前面的石拱桥问。
    “就是想腾出时间来和你在校园里散散步啊。不知你什么时候会到,煮饭太早了又会冻,干脆就出去吃。”说完,指着前面的小桥流水,说:“溪流潺潺,花木深深,月亮的清辉洒在石拱桥上,幽幽清夜,良辰美景。每当这时,我都会想到你,假如你在身边就好了,陪我一起晒月光,我想这就是最浪漫的事了。”
    邓启先转过身,紧握秀梅双手,看着她洁白光润的脸,深情地说:“秀梅,给我点时间,我会隆重的迎娶你,给你一个不一样的婚礼。”除了这个原因之外,邓启先还有一个担忧,就是自己结婚了,会不会伤害到茵茵。毕竟失去爱人的痛苦自己曾经体验过,那种整个人被抽空的感觉,不希望茵茵也经历。只能等,让时间慢慢冲淡她对自己的感情,再结婚。
    两人沿着溪边走,在一树冠浓密的大树底坐下。秀梅枕着邓启先的膝盖,看树叶飘落溪中,寂寂无声的纷纷如纸屑,不一会,溪面就漂满了细如硬币的落叶。
    邓启先抚着她的秀发,开始憧憬未来。
    “秀梅,等我做代理赚了钱,就在玉城县的开发区买地皮,像我以前的同事李东健家那样,下面做商场,上面住人。到时你就做包租婆,那样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我才不要呢,不上班,一个人多无聊。”秀梅嘟着嘴说。
    “哪里会无聊呀!到时候你给我生几个小孩,有你忙的了。”
    秀梅拍了一下邓启先说:“想得美,谁答应给你生几个孩子了。”顿了顿,不无担忧地说:“要那么大的地皮干嘛,到时候商场租不出去怎么办?”
    “这个你放心,我来的时候就留意沿途的城镇建设了,发现到处都搞基建,中国的经济才刚起飞,远没到头呢。我相信,以后玉城县也会有深圳那样的超市,到时候面积大的商场就有用武之地了。刚才我也问了沙煲粉的老板,广州的铺租是我们那里的好几倍,玉城县的铺租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秀梅静静的听着,心里百般滋味,她惊讶于邓启先的心真大,原本只是想两人结婚后,平平凡凡过一辈子,现在看来,眼前的男人并不是这样想,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秀梅也说不准,不过既然是启先已经想好了,就一定要支持他。
    “你做代理的钱筹够了吗?明天我去银行取钱,把事办了吧。”
    邓启先听出语气中的不乐意,坐直身,说:“你不赞同我做代理吗?”
    秀梅沉默了一会,叹气说:“你的心真大,我怕守不住你!”
    “呵呵……”邓启先抚摸着她的秀发,说:“我那能飞得出你的天空呢!心再大,也大不过天啊。再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秀梅甜甜一笑,偎在邓启先身上,静静的地看脉脉溪流。岁月静好,安暖相伴,有爱如此,夫复何求。
    两人就这样一直坐着,呢喃细语,直到月上中天,才依依惜别。回到外贸局常驻点,还毫无睡意。坐了一天的车,本该很疲惫,然而现在却精神亢奋难以入眠。秀梅的温柔,相偎相傍的温馨,让正值血气方刚的邓启先辗转难眠。
    睡不着,干脆披衣起床,站在窗前看渐渐进入深睡眠的城市。寂寞的街灯站成冷清的一行,消失在街角的尽头。此情此景,邓启先想起了***的《虞美人·枕上》
    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夜长天色总难明,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
    什么最苦?相思最苦!虽是刚分开不久,却似迷失荒野的孩子,急需找到归家的路般彷徨失措。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情到深处,自然深陷情网不能自己。
    不知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恍惚间,来到一风景秀丽的山坳,这里山青水秀,有一土路蜿蜒向前。沿着土路,邓老师往深山里走去,前面的景物越来越熟悉,有一山庙兀立于前,这不就是太尉庙吗?邓启先心中一惊,本能的转身往回走。可是脚却不听使唤,立在原地动不了,一股凉意从后背传来。庙门突然自动打开,神殿上站着一女孩正在虔诚祈祷,身材窈窕,天蓝色格子连衣裙,这不是秀梅吗?
    “啊啊……不要啊……”邓启先尖叫着,从梦中惊醒。汗湿衣背,眼泪已洇湿枕头。同样的梦,已做第二次,他不想失去秀梅,那次在草原上做的梦,今晚竟然如此的清晰再现。他永远忘不了,当他伸手想牵住秀梅时,眼前竟然一片虚空,只剩巍巍青山相对无言……
    睡意全无,换了件衣服,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脑袋炸裂般疼痛,邓启先全无意识,只是心痛得无法呼吸。他用手捏了自己一下,痛,原来真的是一场梦。虽然是梦,却如此真实!而且同一个梦做了两次,这就不得不引起重视。
    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呢?预兆着我将失去秀梅?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邓启先痛苦地挣扎着。天朦朦亮才睡过去。
    敲门声刚响,邓启先就醒了,一晚都睡不踏实!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跑去开门,原来是秀梅。
    “大懒猪,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床。”秀梅轻摆身体,笑意盈盈地说。
    邓启先挠挠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问:“现在几点了?”他还没从悲伤的情绪中出来!
    “八点钟了,你今天不是约好了外商的吗?我怕你睡过头,去银行取完钱就赶过来了。”说完,递给邓启先一个沉甸甸的信封,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五叠百元大钞。
    五千元,这可是秀梅两年的汗水换来的积蓄。邓启先拿在手里,心中的责任感又增了几分。我一定要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过上好日子,邓启先心里暗下决心。
    “饿了吧?快点洗漱,过来吃早餐。”秀梅说完,把早餐盒放在桌子上。
    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的秀梅,邓启先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或许是自己太爱秀梅了,害怕失去她,所以才做那样的梦吧!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作为一个大学生,竟然也疑神疑鬼,真是有点愚昧了!
    洗漱完毕,坐下来准备吃早餐,原来秀梅买了云吞。真是懂我心,邓启先暗忖。晚上睡不好,早上起来嘴里黏糊糊的,吃云吞刚刚好补水又填肚子。秀梅就是这样,能把邓启先照顾得很好,和她在一起很放松,很舒服。
    吃完早餐,看时间已经不早,找出西装外套,准备出门。秀梅忙叫住他,说:“外面气温低,穿西装不保暖。”
    邓启先停下,说:“今天是见外商,签合同,要穿正式点。”
    “把这件穿上吧。”秀梅从手提袋里取出一件白色长袖毛衣,说:“穿上毛衣打底就不冷了。”说完,亲自帮邓启先套上,还让他在面前转了两圈,才放心地点头道:“还好,挺合身的。”
    邓启先惊讶的问她,说:“你什么时候学会织毛衣了?”
    “周末无聊,跟同事学的。”秀梅轻轻一笑。
    “你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啊?你不是要复习考研吗?”邓启先怜惜地看着她问。
    “复习考研也不能一天到晚看书吧,累了,就织下毛衣,挺解压的。”秀梅笑着说。
    邓启先内心感动,抱着秀梅,轻轻地在她额头吻了一下,说:“秀梅,我爱你。”
    秀梅含羞低头,倚在他身上,良久才推开他,说:“时间不早了,快点去吧。我等你好消息。”
    告别秀梅,匆匆截了一辆出租车赶去和茵茵会合。到了目的地,茵茵已经来到,正站在路边等他。下了车,小跑过去,问道:“等很久了吧?”
    茵茵点点头,说:“还好,要快点了,第一次见面就迟到不好。”说完,快步向前走。茵茵今天穿的是深蓝色职业套裙,搭配黑色高根鞋,走路时的婀娜身姿表现得淋漓尽致。邓启先跟在身后,百感交集,毕竟是成长了!想当年,她还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做什么事都比较依赖人,现在都能独当一面了,说话办事风风火火。想到这些,快步跟上去,对她说:“茵茵,最近有回去看爸妈吗?”
    “嗯,前几个月回了一次。”茵茵边走边答。
    “其实……你家就在广州,完全没必要出来租房住。”顿了顿,看一眼茵茵,接着说:“事情都过去两年了,你也不必再生父母的气了,是我配不上你,你该拥有更优秀的男生的爱。”
    茵茵停住,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淡淡一笑,说:“我早就不恨他们了,一切都是命。只是现在习惯一个人住,受不了一回家就催我去相亲而已。”
    茵茵能和父母冰释前嫌,邓启先心中的纠结多少消散了许多。时间是个好东西,等茵茵对自己的依恋慢慢变淡,就可以心无挂碍地和秀梅结婚了,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
    签合同的地点在松下的广州分公司,一栋高层写字楼上。和他们谈的是分公司的经理。四十多岁,中等身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说话语速很慢,仿佛每个字都要在脑里过几遍。
    彼此英语自我介绍后就转入正题,没有多余的客套。大城市就是务实,真的奉行时间就是金钱这一金科玉律。认识茵茵这么久,真正见识她实际事务中和外国人交流还是第一次。她的自信,工作两年的历练都在这次交流中体现得淋漓尽致。睿智冷静的谈吐让日本的经理都点头称许,态度也变得平和很多,不再是一副居高临下的表情。
    虽然过外贸局有一段时间,英语的口语水平也提高不少,但和茵茵一口标准的英式英语还是有明显的差距。没出过国,却能说得如此标准,可见背后花了多少工夫!邓启先由衷的佩服,不敢太多露丑,只是在合同的条款细则上适时提下建议。
    谈话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下进行,最后确定了粤西地区的总代理。本来还想加入广州,无奈经理在代理费上不肯再让步,只好退而求其次。
    签完合同,经理站起来高兴地和他们握手,用普通话说:“预祝我们合作愉快,祝你们生意兴隆,日进斗金。”邓启先差点惊掉下巴,还好,有丰富工作经历的他还能做得不动声色。
    出了写字楼,邓启先再也忍不住,忙不迭问茵茵:“他明明会说普通话,干嘛要和我们说英语?”
    茵茵表情无奈地说:“没办法,日本人很崇拜西方国家,恨不得把黄皮肤都漂白了。说英语显得高贵一些。别说日本人,这几年我们中国都有很多崇洋媚外的人,出国热一直都没退过。”
    落后就要挨打!其实落后不仅挨打,连思想文化都没自信。邓启先深深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