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奴婢不敢…”
现在的红兰,深深将头埋下,连大气都不敢出,与刚才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大人!大人…雪姐姐和奴婢真的不知道…那胖乞丐居然…居然是您的使者!”
“少废话,说具体的!”
韩冰在地上撇着嘴,斜眼瞅着眼前的丫鬟。心想这白捡来的大人当真舒坦,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的厉害角色。
“是…大人…那…那一日…”红兰定了定心神,开口说道:“那一日,奴婢在香红阁门前…招揽客人。可突然有一名乞丐来到门前,说是非要找我家雪姐姐。然后还非要说,蛮兵就要入侵。大人您可知道,那时候的龙丘城,有谁会相信…大家都当这个乞丐说的是疯话。自然…自然也包括雪姐姐,和奴婢…大人息怒…后来…后来…”
“好了好了,后来你们把那傻子哄赶出去了!后来如何?”韩冰最不想提起的就是这一段,只得强行打断了红兰。
“后来…蛮兵竟真的杀来,居然还破了龙丘城…”说到这里,红兰的神情中仿佛带上了一丝悲凉,似乎勾起了她什么不愿意回忆的往事:“蛮兵到处抢掠,香红阁几乎被洗劫一空,姐妹们四散奔逃,逃得慢的就被蛮兵抓去。雪姐姐…雪姐姐后来,竟也难逃此下场,被蛮兵劫掠,生死不知…”
说到这里,红兰的语气中竟带上一丝哽咽,无语凝噎。
韩冰就这么看着她,皱着眉头。
许久,红兰才止住悲声:“蛮兵入城之时,雪姐姐才跟奴婢说,原来她竟也看走了眼,那乞丐一定就是曼陀罗大人的使者。因为,这世上,只有曼陀罗大人,才是念着雪姐姐的,其他的人,都只会加害于雪姐姐。可惜…可惜那一日,雪姐姐没有听曼陀罗大人的话…”
说着,红兰居然跪走两步,哀哀求道:“还望大人救救我家雪姐姐吧!姐姐一生凄苦,被蛮兵掠去,一定百受欺凌,生不如死。她…姐姐她…的心中…都一直还念着您!所以她…才舍不得死啊!!!”
此时,红兰竟已泣不成声,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她姣好的面容上滑落。
这一幕,只看的韩冰心里不是滋味,没想到,稍一深究竟会是如此下场,这红兰,尤其是那小雪姑娘,也真是苦命的人儿啊。韩冰自己也曾经流落街头,知道这朝不保夕的风尘女子,心中的苦衷可当真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的。这个什么曼陀罗大人也许只是施过一些小恩于雪姑娘,这姐俩便把他当成救世主一般。想到这里,韩冰心头一软,暗暗叹了口气。
可现在却又骑虎难下,若是自己现在倒吐真言,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
也罢,自己也算是好心提醒过二人,虽说此事是阿猫所为,可自己这个当哥哥的,也就暂且当下这份功劳吧。
如此寻思着,韩冰故作镇静的咳了一声。
“咳…恩,这些缘由,咱算是懂了。切!也真是白白浪费了大爷我的一片好心!”
怪罪一句之后,居然不知道这话该怎么继续接下去,眼瞧着眼前可怜的丫鬟楚楚可怜,心中无限感慨,却也只能强撑气场,故作镇定。自己现在,在红兰的眼中,便是最后的依靠,落水人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是的,也仅仅是一根稻草而已。
韩冰终于发现,装个高人,有的时候其实也不是那么好装的。
高人?等下…差点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想到这里,韩冰差点一拍脑袋站起来,心里暗骂自己,有的时候一感叹别人的悲苦,就把正事忘了。只见他照旧半躺在地上,懒洋洋的说道:“唉,大爷我原本只是想在这龙丘城外的草宅,隐居一段时日。现在看起来,是不行啰!”
韩冰在“罗”字上拖了个长音,偷眼瞟了一眼红兰。
红兰姑娘仍旧跪坐在一旁,掩面低泣着。
“唉,本不想再出世的嘛。也罢,也罢,看在你们姐俩的份上,大爷我就再帮你们一回。那啥,你可知道,那刚才追杀你的女魔头,是何人?”
“奴婢不知。”
红兰摇头。
“哦?”韩冰皱了皱眉头,“那她为何追杀于你?”
“奴婢不知。”
“娘个西皮的!有你这么糊涂的吗?那你知道大爷我的本事吗?知道大爷我到底是何方神圣吗?!”
红兰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韩冰,苦笑了一下,低头小声,却仍旧坚定的说道:
“奴婢不知…”
这一来,倒是把韩冰气乐了,他挤着眉毛摆出一个极其无奈的表情:“您老人家真是神通广大啊!惹上这么一神挡杀神的女魔头,小命危在旦夕,竟然一问三不知!大爷我好不容易答应救你们,可你却连大爷我是什么样的绝世高手都不知!”
“知道了,会死的快一些,不是么?”
风中,红兰抬手,捋了下自己腮边的长发。
韩冰愣住了。也许,这个答案,他做梦都不会想到。
“放屁!你以为你啥都不知道,你就不会死了!对么?!”
“奴婢还是会死,只不过,会死的开心一点。”
说到这里,红兰抬眼笑了,犹如风中,一朵凄艳的鲜花。
韩冰愣住了,他的心仿佛被狠狠抽了一下,思绪仿佛一瞬间又回到那个凄厉的雨夜。
箭如雨,湾似血。
“大…大哥,咱…咱…咱这回,是不是立功了?”
“咱娘说了,要…要给咱娘娶….娶个漂亮媳妇儿。立…立功了以后,就能…能当…当官,就能娶上…漂…漂亮的小雪姑娘了。”
“你他妈知道不知道,你那个什么小雪姑娘,值得吗?那是青楼!”
“大…大哥,其实咱…知…知道的。可咱…咱娘说,咱这样的,能娶…娶个媳妇儿,就挺好的啦…”
“大…大哥,咱咋…咋看不清啦…营里面…这是咋啦?”
“那当大哥的再告诉你一件事情,你知道吗?因为你的大喊,咱们这次…终于击退了敌人…你,真的,立了大功啦…”
“是…是么…”
阿猫终究还是死了,只不过,他死的,好像很开心。
韩冰心中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却哭不出来。
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过,奴婢知道,这魔头之所以追杀奴婢,却还是和雪姐姐有关。奴婢会把奴婢所知道的,都告诉大人。”说到这里,红兰现在看上去,心情要平缓很多,她微微笑道:“只是…我们…就在这里开始么?”
韩冰笑得有点不自然。
他看了看周遭,自己和红兰的样子,也不由觉得有点不自在。可是回头看屋中,草屋仍旧紧闭着屋门,也不知那古灵精怪的小老头儿在搞什么名堂。
不过,至少比见一眼就跑的江湖郎中,要强上几分。
“那啥,大爷我屋子里面有病人,郎中正在给看病,不方便进去。不行你就在那石头上坐下,给咱细细讲来吧!”
说着,韩冰指了指身边的一块青石。
红兰点头应了一声,侧腿在青石上跪坐下,轻轻抚弄了一下耳边垂下的两缕发丝。
垂柳枝头,传来几声鸟儿的清鸣。
从这里看过去,她的眼神有些迷离。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略有些苍白的脸上,却似乎将她沉在心底的某样东西,一点一点托了上来。
……
岁月流转,只记得,那是一个新年的除夕。
那时的龙丘,还只是一座被叫作平丘的边疆小城。
对于平丘城普通的百姓人家来说,这是再普通不过的除夕夜了。一家人围坐在热烘烘的炕头,品尝些一年都舍不得拿出来吃的酒肉和小菜,享受下新年所带给人们的憧憬。
一切都再寻常不过。
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聊天的人们也许会提起,今年的大雪格外的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
小女孩蜷缩在屋外墙角下,努力的感觉着。
她有个幻想,也许,屋中的暖意能够穿过冰冷的墙壁,透出些来。
哪怕是一丝也好。
眼前,是漫天的大雪。
同村一起结伴的二狗哥曾经跟自己说过,下大雪的时候不要动,让大雪厚厚的落满自己的全身,像被子一样,慢慢的,就不会觉得冷了。
女孩不知道怎样才能够让雪像被子一样厚,只晓得一道道的寒风,毫不客气的将身上的积雪,吹散。
于是,她只能将身上二狗哥的衣服,裹的更紧了些。
就在几天前,她的二狗哥,在一棵树下睡去,直到今天也没有醒过来。
雪盖满了他的全身,好像,真的不会觉得冷了。
女孩小心翼翼的脱下他的衣服,可惜,衣服上的雪被,全都扑簌簌的掉了,散落在地上,垒起一个小小的雪堆。
想着这些事情,女孩用手摸了摸身后的屋墙。
好像,真的比刚才暖和了一些。
暖和的,有点让人犯困,有点,睁不开眼。
不远处,似乎走来一个人。
…是…爹么?
爹!不要打骂红儿!地里的庄稼,不是红儿抢的!二狗哥不是红儿杀死的!身上的衣服,也不是红儿偷的!
不要再怪罪红儿了…
娘,也不是红儿克死的…
真的不是…
红儿有些困了…红儿想睡觉…爹,太冷了…您能抱着红儿睡么?红儿保证不闹…
沉沉的睡意袭来,女孩渐渐闭上了眼睛。
突然间,一股灼烧的感觉从咽喉处蔓延开来!就像是硬吃下了一团火球,在小肚皮里面熊熊燃烧着,烧过四肢百骸。
咳嗽,止不住的咳嗽。
痛,火辣辣的痛。
女孩猛的睁开眼睛!
眼前,却是一双清亮的明眸。
不是爹,是一名男子,从来没有见过的男子。
低头看下去,自己的嘴边,停着一个亮闪闪的锡酒壶,上面雕着一只很好看的银龙。
“爹…爹不让我饮酒的…爹会…”
女孩本来想说的“打我”两个字,却没有说出口。
因为男子就这么看着他,笑了。
女孩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子,能够笑的这么好看。
“你爹呢?”男子的声音很轻。
“不知道,应该已经死了吧。”女孩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股甜甜的稚嫩。
“那你娘呢?”
“红儿没有见过我娘,听爹说,生红儿的时候,娘死了。”
女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倒似乎完全不怯人。
男子沉默了一下。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女孩便发现自己,连同身上那件二狗哥的衣服,一起被裹在男子一身白色的衣襟之中。
女孩惊呼了一声,不由得挣扎着伸了伸手脚:“你…要干什么?”
耳边,传来男子的声音,却还是那样淡淡的:“暖和么?”
“嗯…可…可是…会把你的衣服…弄脏的…”
女孩嘴上这么说,却没有再挣扎。她静静的躺在男子的怀里,像一只受伤的小猫。
这时,她也才注意到,男子的身后,背着一杆乌黑色的长枪,在月光下,闪烁着浓重的光华。
“在本仙怀里,睡会吧。”
这是她耳边男子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后,她便沉沉睡去,没有了知觉。
……
“啥...?!”
韩冰此刻却惊的合不拢嘴,双手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肋下。
那里,是两瓣锡酒壶的残片,自从月亮湾以来,韩冰就没舍得再扔下,一直当作纪念带在身上。
“你是说,那男的腰上别着一锡酒壶,背后背着一杆黑枪?!”
红兰微笑着点点头,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其实,也就是后来的大嬴朝的劫王千岁…不过…在奴婢眼里,后来的劫王,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那…那后来呢…”韩冰结巴着问道。
红兰唉了口气,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悠悠醒来。
雪已经停了。
抬头望去,深蓝色的天空中,一轮浩瀚的明月。
望向夜空,就如同一杯烈酒,入口清冷,凛冽。
却能在心中,衬出一丝火辣辣的甘甜。
男子驻足在一小片稀疏的林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谢谢你救了我。”女孩轻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淡淡的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却只是将女孩轻轻的放在道旁的一棵小树旁边。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着,他将身上披风的摘下,盖在女孩的身上,缓步向远处走去。
女孩就这么愣愣的看着,这个时候,她的脑中却只有一个简单的想法。
他只穿这么薄的披风,不冷么?
不远处,男子在一片开阔的地方停下身形,冲着空无一人的林间,朗声开口道:“梦玉兰,本仙与你无冤无仇,可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本仙?”
皎洁的月光从高高的天空中泼洒下来,在大雪的映射下,是一片亮眼的银白。
风吹过,耳边沙沙作响,除此之外,却只剩下夜的孤寂。
忽然间,从黑暗处,缓步走出一个人。
那是一名白衣女子。
当远远望过去的时候,女孩不禁睁大了眼睛。
这世上,有这么漂亮的女子么?
风托起她白色的裙裾,银色的雪野中,白璧无瑕,犹如在雪中怒放的一朵玉兰花。
月白如华,深蓝色的天空,纯白无际的雪野。
白衣男女,犹如一幅绝美的图画。
然而,女孩奇怪的是,此时此刻,女子那张娇艳欲滴的俏脸之上,却是满脸的怒容。
“秦天!天底下,怎有你这样负心的男子!你真以为,你能对得起昙儿姐姐对你的一片痴情?!”
听闻此话,秦天沉默了,仿佛正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许久,却听他轻声问道:“昙儿…她还好么?”
“哈哈哈…还好?”女子的脸上满是讥讽:“也亏你说的出口!你负心离去,只留下昙儿姐姐终日以泪洗面,对着那字笺,整天茶饭不思。却竟只换你一句,还好么?!雪姬今日追你而来,就是要问个明白,你究竟是为何?”
秦天轻唉了口气,悠悠叹道:“本仙,对不起她…梦玉兰,麻烦你回去告诉昙儿,本仙要说的话,皆在那一指字笺之上。希望她,保重…你问本仙为何离去…”
说着,他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女孩,眼神中,却多了一份毅然:“本仙,为了一个人!”
“就为了那个姓雷的,你…!”
名叫雪姬的女子一时气结,随后她跺了跺脚,仿佛下定了决心:“好!今日小雪便捉你回去,拿给姐姐发落!”
话音未落,秦天竟觉得,天地间的万物,忽然开始变得扭曲,恍惚!一股股充沛的焏术力,从雪姬的方向倾泻而出,竟形成一个几乎肉眼可见的气旋,将二人裹挟其中!
秦天却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叹了口气。
只见他微微侧过身,左手成掌而立,右手成拳轻轻击打在左掌的掌心处:
“日月相交之时,汝与吾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