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轻轻地抓着窗栅,静静地向外张望着。
深邃的夜空犹如一杯陈年的酒,凛冽中透着一丝醉人的甘香。皓月当空,淡蓝色的月光如水般流淌在银白色的沙海之上。侧耳倾听,寂静的幽州夜,宛如一曲凄厉的歌,诉不尽的别伤。
到底有多少个夜晚,是看着眼前这片白色沙漠而沉沉睡去的,男孩自己也数不清。他只知道,窗外的沙漠更像是一只幻变的妖精,躁动时如发狂的野兽,搅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安静时又好像只是谁家的闺秀,小桥流水般的淑雅端庄。
一切,都只是这只妖精的一个幻身罢了。
不过,男孩确实喜欢眼前这个样子更多一些。
每天,窗外的风景都会变得不同,因此他也从未觉得倦。甚至一阵风吹过,窗外的光怪陆离的世界都会变的与刚才有些许不同。
恍若,身在云端。
今夜,银白色的沙海显得格外宁静,像是刚下了一场漫天的大雪。
男孩曾经在很小的时候听自己的母亲讲过下雪是什么样子,只可惜他自己并没有亲眼见到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他自己都不怎么记得了。那时,他的家还在一条大江的江边,他打渔的父亲也许做梦也梦不到,世界上还有眼前这样一片洁白而美丽的荒原。
也不知看了多久,男孩觉得有些乏,睡意袭来,他把下巴轻轻放在窗沿之上,渐渐合上了双眼。
恍惚间,一个倩巧的身影似乎出现在视野的尽头。
“谁?”
男孩一下惊醒,刚涌上来的困意顿时被一扫而空。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向那个方向看过去。
那…似乎是一个穿了白衣的小女孩,看年龄要比自己小得多。当发现自己时,小女孩的表情上也同样写满了惊讶,不过更多的却是抑制不住的好奇。
小女孩踮着脚尖,伸直了脖子朝这里张望着,似乎有些犹豫。如果这里有石头或者大树这样可以遮蔽的东西,她一定会将自己的身体藏起来,然后再探出个脑袋来偷看。
只可惜,这里是沙漠,一眼望不到边。
于是小女孩只能有些不自然的扭动着身体,兴奋中藏着一丝掩不住的羞涩。
男孩冲她挥了挥手,这是自从他来到这里以后,见到的第二个人。另一个是每天给他送饭的老人,从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你是谁?”
男孩大声打着招呼。
月光下,小女孩的好奇心终于战胜了胆怯,她跳着脚,小心翼翼的来到男孩所在的窗前,一双大眼睛眨啊眨的,水晶般的透亮。
“你就是…莲心?嘻嘻…原来也是个小孩子呀!”
小女孩并没有回答男孩的问题,话没说完就先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谁是莲心?而且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比你大,你应该叫我哥哥!”
男孩挺直了胸膛,似乎有些不服气。
“就是你呀!嘻嘻…是娘告诉我的。娘不会说错的,她说你是莲心,你就一定是!”女孩的眼睛弯弯的,水灵灵的。
“不对!我有名字的,我叫…”
“可是莲心你并不可怕呀?娘为什么不让我来呢?”女孩歪着脑袋看着他,打断了男孩的后半句话。
“因为我会变成大魔鬼,吃掉你!”男孩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
“吓!是真的么?”小女孩似乎真的被吓了一跳,胆小的向后缩了缩。
“当然是假的啦!哈哈哈…”男孩对小女孩的反应很满意。
“嘻嘻…嘿嘿…嘻嘻…”女孩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却释怀的笑了起来。笑到后来,两个人抱着肚子互相指着对方,止都止不住。
“这里太闷了,都没有人陪我玩。莲心你陪我玩好不好?”实在笑不动了,小女孩扑闪着大眼睛,向男孩问道。
“你要是叫我莲心哥哥,我就陪你玩。”男孩似乎已经接受了“莲心”这个说法,不过仍旧还是对谁年龄更大这一点上不肯让步。
“好啊莲心哥哥!”小女孩开心的点了点头。
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在男孩很小的记忆里,他便随着他的父母跑啊跑,奔啊奔,像是在躲什么东西一样,更不敢奢求过有什么小玩伴。而此刻,在这个荒无人烟的沙漠里,他却遇到了他生命中第一个朋友,第一个能和他一起玩的孩子。
无法掩饰的兴奋从他的眼神流露出来,却又在下一刻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我们…能玩什么呢?”
男孩有些无奈的看了看周围。清冷的夜空下,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是啊,还能玩些什么呢?
“要不我们玩,看谁不动不说话?”莲心忽然有个提议。
不过这个提议却迅速被小女孩否决掉了。只见她神秘的笑笑,不知从白色衣裙的什么地方,不慌不忙的摸出几个青色的小石碗,放在石制的窗台上。
石碗很粗糙,有的大有的小,在窗沿上排成一排,看上去有些滑稽。
“这是什么?”男孩不由得有些纳闷。
小女孩不答,却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根小木棍,擒在手中。
“莲心哥哥你听好了!”
小女孩的脸上忽然变得认真,她端好了架势,用木棍轻巧的敲在每只石碗的边沿。说来也怪,大大小小的石碗却在此刻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忒是好听。一时间,应和着节奏,叮当声连成一片,仿佛一个小挠子忽然钻到心里去,挠的人心里痒痒的,却又是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男孩顿时睁大了眼睛,他有些目不暇接的看着小女孩飞舞在空中的小手,白色的衣袖翻飞在眼前,恍若天边一抹清亮的云彩。
一曲毕,男孩不禁大声鼓起掌来,他是发自真心的。
小女孩有些窘迫的吐了吐舌头,脸上浮起一片不易察觉的红晕。
“莲心哥哥,好听么?”她小声问道。
“好听!真好听!”男孩重重的点了点头。
“嘻嘻…我还从来没有给别人敲过呢…”小女孩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语气中却多了几分欣喜。
“这是什么曲子?”男孩睁大眼睛问道。
“曲子?曲子是什么东西?”小女孩抬起头,有些茫然。
“啊?曲子你都不知道啊?曲子就是…就是…”男孩一时语结,他忽然发现这个无比简单的词解释起来居然这么困难。
“就是…就是别人写好了,告诉你该怎么敲,怎么弹。”
“额…没有人告诉我啊…我只是觉得…这么敲好像比较好听…”小女孩似乎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那怎么能行!你敲的这个,就是曲子!我娘告诉我,每个曲子都有名字的。你的这个也一定有!既然这曲子是你自己编的,那你就要给它起个名字!”男孩坚定的点了点头。
“啊?那怎么办?我不知道曲子还要有名字的…”听了男孩的话,小女孩似乎也有些着急。
“没关系!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就好了!”男孩拍了拍胸脯,表示对起名字自己很在行。
“哦好啊,那你给它起个名字好啦。”小女孩点点头,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恩…先让我想想…”男孩锁紧了眉头,一时陷入了沉思。
“哎呀坏啦!光顾跟你玩,再不回去娘要打我啦!”还没等男孩起好名字,小女孩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忽然站起身。
“你先想,我该回去啦,下次再找你来玩!”说着,小女孩便急急忙忙收起窗台上的小东西们,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一下…”男孩似乎也被小女孩的突然离去弄得有些发懵。他还没顾得上把曲子的名字起出来,便只得焦急问道:“你…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秦烟梦!大家都叫我梦儿!”
女孩好像真的很着急,她一边大声答着,一边小跑着朝远处奔去,转眼间便消失在了男孩的视线里。
“梦儿…”男孩喃喃自语道。他望着小女孩离去的方向,有些发呆。
清冷的月光闪耀在银白色的沙海上,男孩觉得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有些索然无味。女孩的匆匆出现,又匆匆离去,都只像是沙漠妖精给他开的又一个玩笑,一次美丽的幻境。可这幻境又是如此的真实,真实的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夜风吹过,白色沙海上留下的那一串小脚丫很快便被沙子所覆盖,消失不见。
这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过。
男孩有些不甘心的摇了摇头,最终离开了窗口,转身向里面走去。
这是一间伫立在沙漠中央的一栋小石屋。石屋很小,由几块巨大的石头雕刻而成。也不知是不是开始雕刻的人忘记了,石屋没有门,就只有一个小小的窗。
男孩不知道已经在这里住了有多久了,也不知道还要再住到什么时候去。
他只知道,有人把这个地方叫做另一个名字。
“骨海天牢”。
……
“就这些了。”
瘦高的男人挣扎着睁开眼睛,好像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他的全身笼罩在一身黑袍之中,看上去有些诡秘。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仿佛一只杀红眼的猛兽。
“就只有这些?!”
反问的,却是旁边坐着的一个魁梧的光头大汉。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在一处阴暗的山洞里。
山洞有些潮湿,因此空气略微有些发闷。在一处较平整的角落里,七盏长明灯按照北斗星的方位摆放,静静的燃烧着。刚刚醒来的瘦高男人就正坐在七盏长明灯的正中心,目光仍有些呆滞。在他身后的石床上,躺着一名白衣男子,似乎已经昏迷不醒。
“他妈的!老子花那么多钱买你个梦,结果居然就是两个小屁孩在敲什么石碗?!你他妈骗钱骗到老子头上来!看老子不一刀劈了你!”
说着,光头大汉竟腾地站起身,抽出身上的腰刀作势就要劈。烛火的光亮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脸上的那道刀疤尤为狰狞。
瘦高的黑袍男人没有说话,更没有躲闪,只是静静的又合上了眼睛。
“马王爷,还请稍安勿躁!”
山洞的一处角落里,忽然转出两个人,及时阻住了马王爷的暴怒一击。这两个人一个伙计打扮,一个师爷打扮,看上去都似乎只是光头大汉的随从。
“蛋子!你这是要作甚?!”马王爷冲着伙计打扮的随从怒吼道。正是他牢牢抓住了马王爷的手腕,让他的刀没有劈下去。
“马王爷。”说话的,还是蛋子身后的师爷。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听上去却很是难听,像是什么东西厮磨一般。
“马王爷,小的虽然不太精通‘读梦’,不过小的却明白,这把式却是极其罕见的奇术,当真急不得。先生今日算是开了个好头,假若给予时日,必然能够大功告成!”
师爷给马王爷拱了拱手,虽然话语里用的都是“不太精通”,“假若”等词,语气中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此刻,蛋子才将抓着马王爷手腕的手松开,道歉似的鞠了一躬,退在一旁。
“你是说,这装神弄鬼的东西,当真有用?”马王爷手指着黑袍男人,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号称‘读梦师’的男人,不会有错的。”师爷阖首答道。
“他妈的!那老子就给你两天好活!不过你给老子记住了!下次老子再来的时候,你要是再说不出那破坟的下落,老子这刀,可就不是别人能拦得住的了!”马王爷撇着嘴,一副大大的不满。
“恭送马王爷!马王爷此去昆茫山,路途遥远,还望一切小心,保重才是。”瘦高的黑袍男人此刻才又睁开眼睛,声音里听不出一丝语气。
马王爷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走出山洞。蛋子和师爷不敢怠慢,也一起紧随而出。
见他们走远了,黑袍男子这才缓缓站起身,向身后昏迷的男子看过去。
男子一身白衣公子的打扮,此刻仍在昏迷之中,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手中却还紧紧抓着一支小巧的折扇。
“这扇子里…有点文章啊。”
黑袍男人一边自语着,一边摊开手掌,向掌心的东西看过去。
那是一张宽约寸许的羊皮纸条,是名叫蛋子的伙计在刚刚那一瞬间偷偷塞给他的。
他看完那纸条,便把它丢进烛火里,脸上浮现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羊皮纸在火焰中跳动着,卷曲着,发出一股呛鼻的气味。很快,便化作地上的一摊灰烬,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