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火把轻轻拨开散落在地上的兵器,郑乾小心翼翼的向那个人影走去。
人影很瘦小,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小孩子的身影。石室中火把的火光又实在太暗,一时看不清楚。走了数步,再用火把凑近照了照,仍旧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东西。
“喂?烟鬼,看清楚没?”跟在身后的韩冰小心问道。
“不行,还得再靠近点。不过…没有一丝动静,应该是个死物。”郑乾犹豫了一下,继续让自己靠的近了一些。
费了一番力气,二人好不容易才来到人影的旁边。原来,那人影似的东西已经被一些长短不齐的兵器埋在当中,离远了很难看得出端倪。而当二人用火把的尾部,轻轻将上面的兵器挑开的时候,鼻尖却猛地扑来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
“妈的,是尸臭!”郑乾皱着眉头,脸上浮现出厌恶的表情。
随着几件兵器的挑开,下面的人影也渐渐显露了出来。那是一具早已败坏的腐尸,不过从体型上依旧能分辨得出,那似乎是一具矮人的尸体。
韩冰强忍住呕出来的冲动,用火光照向矮人头部的部分。没错,矮人的下巴上,挂着一副奇长无比的胡须,甚至比红石的胡须还要长。只不过,那胡须却是蓝色的。
“是个死矮人。”韩冰捏着鼻子说道。
“不错,不过,这是什么?”翻开矮人的手掌,郑乾却发现,矮人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到死也没有撒手。
“甭管是啥,咳咳,离远点再看!这儿他妈实在太臭了!”韩冰说着便拽过郑乾,来到石室中央离尸体远些的地方。
“哎呀妈呀,娘个西皮的。大爷我第一次见这么臭的尸体!”一边说着,韩冰一边大口喘着粗气。
“废话!这地方阴暗潮湿,又不怎么通风,腐尸当然味道重了!”其实,被这味道一熏,郑乾也有些受不了。
“喂,烟鬼你说这矮人应该就是弄这个法阵,鼓捣这些凶器的正主吧?”说着,韩冰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看上去无比诱人的兵器。
“应该是吧…”郑乾点了点头:“矮人在这个行当上可是鼓捣这玩意儿的祖宗。不过…乾爷我倒是从来没听说过,真有矮人痴迷到这种地步,甚至到头来也死在这里。想不通,想不通呐。”说着,他隔着衣袖,将刚才矮人手里紧攥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手里仔细的端详。韩冰也是好奇,便举着火把一起凑过来观看。
那是一尺长宽,大约一指厚薄的一块钢板。从材质上说,应该只是一块普通的沙钢钢板,没有什么蹊跷。可郑乾留意到,在钢板的反面,却似乎用一种特殊的手段刻上去几行小字。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工艺,字虽小,笔画却相当精细,借着火把的灯光,看上去非常清楚。
当韩冰用问询的眼光注视着郑乾,想要从他的口中得到更多信息的时候,却只听郑乾轻咳一声,随手将钢板扔进韩冰的怀里:“咳,你家乾爷不识得字,你来念来听听。”
韩冰差点没气乐了:“那你装着正儿八经瞅啥瞅啊!还有就是,你以为大爷我识得的字多是咋着?”
话虽这么说,韩冰却举着火把,仔细端详起钢板上的小字来。
“持命相胁,吾深知命不久矣。
此亦吾命,被困于凌云剑冢之中,生死不测。
笺由钢制,记多日炼魂之状于此,以图后人知晓。
人心莫测,斯诡诈多端,迫吾制炼风林山火四把绝代妖兵。风之于痴,林之于妄,山之于贪,火之于嗔。
诛其不成,吾深知,此妖兵现世,若图谋者得知,必将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吾思及此,故记录于此,以醒后人。”
连蒙带猜之下,韩冰很费力的将钢板上的小字一一读了出来。左下角的落款处,题着小巧的三个字:“赤月铜”。
“赤月铜?这是个人名么?”韩冰向郑乾投去一丝问询的目光。郑乾只能无奈的摇摇头,毕竟,人族对于矮人族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读着钢笺上的文字,韩冰不由得又想起了夏至尚的话。在这鬼洞尽头,陈斯所特意建造的陈家宅,和这洞中的兵器有什么关联?还有,原来这洞被叫做凌云剑冢?
想着,韩冰不由得嘀咕出声:
“…如果里面这个斯字,指的就是陈斯陈胖子的话…那这四妖兵…”读着钢笺上的小字,韩冰的眉头开始皱了起来:“喂,烟鬼,你有没有觉得,这钢笺上的字,有啥不对头?”
此刻,郑乾的脸色却是极端凝重,他摇了摇头,缓缓道:“字有啥不对头,你个臭小子比乾爷我鬼精,你要看不出来,乾爷我自然更看不出来。不过…臭小子,除了那字,你难道不觉得声音,也不太对头么?”
话音未落,韩冰的脸色就变了,经郑乾的提醒,他才注意到,刚刚还一直回响在洞穴之中的那股闷雷声,不知什么时候,又消失了。
“喂!咋回事儿?!那东西跑了?”韩冰的心跳开始加速。
“放屁。”郑乾缓缓答道:“你听不见,你家乾爷可一直都在留神。这东西跟了我们七天七夜,不止不休。又岂可能在最后的关头跑掉?现在,就连乾爷我,也听不见了。”
“那也就是说…”韩冰的眼睛瞪得老大。
“也就是说,这东西要进入最后的潜伏,开始发动最后的袭击了。呵,妈的,真把你家乾爷当猎物了。”郑乾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拎着红天战斧,便向他们来时候的那个洞口走去。
韩冰注意到,当郑乾刚才摸上斧柄的那个刹那,红天像是猛地丢进火里一样,通体闪烁着紫红色的光芒,炫人二目。
这…就是杀气么…?
这么想着,韩冰却着急的喊起来:“喂!烟鬼你要去干嘛?!”
郑乾脚步并没有停,只听他冷冷说道:“乾爷的红天专吸食魂魄,若真是什么鬼怪,在洞里一斧砍了也就是。你赶快把这里收拾一下!”说着,他闪身钻进来时的洞道里,消失在黑暗之中。
韩冰一瞬间便明白了,郑乾的话里半实半虚。若是当真碰到什么好对付的魂魄鬼怪,确实如郑乾所说,洞中解决比较方便。但如果真的要杀的难解难分,这石室里,便是最后的角斗场。可现在,石室中满地都是碰上去就魂飞魄散的摄魂妖兵,又哪里能动得开手脚?最坏的情况下,郑乾就必须在洞道里搏斗以争取最大的时间,让韩冰将石室中尽快清理出一片决斗的场地。
“这个杀胚!”这么骂着,韩冰却急忙开始用火把将石室里的妖兵扫向一边。那日在封禅台前,郑乾与八死侍的死斗他现在还记忆犹新。虽然郑乾最后胜了,可那是因为还有谢遥!还有因果浮屠!今日,不仅谢遥已殒命归天,郑乾的身边还多了一个啥都不会的自己。
哪里有啥胜算?!
想到这里,韩冰额头上便已经开始见汗。事到如今,即使聪敏如他,也感到一丝深深的绝望。
没办法,只能放手一搏了!实在不行,大爷我也随便挑个什么妖兵冲上去拼了!
这么想着,韩冰咬了咬牙,手上的速度便又加快了几分。
然而,刚刚没一会儿,郑乾慌慌张张的身影便出现在石室的洞口前。
“娘的!别收拾了!快跑!!!”
说着,他一个箭步冲到韩冰的跟前,拎起他的脖领便向另一侧的洞口冲去。
“这回玩大了!什么狗屁鬼怪!吓死你家乾爷了!跑快点!跑慢了就真死在这儿了!!!”
看着郑乾狼狈逃窜的样子,韩冰登时吓得半死。钻山洞的时候,连火把差点都拿不住了,双腿不自主的突突打着颤。
“喂…到底是…啥东西啊!!!你…你不是说你那把破斧头能摄魂吗?!”一头雾水的韩冰仍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前跑着,郑乾脸上的慌张正在将恐惧一点一点的压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心脏紧紧攥住。
“废话!要真他妈是鬼魂,你家乾爷倒也拼了!你自己看看那是什么!”
此刻,韩冰也注意到了,在他和郑乾身后,那声音重新又响起了,就在他们身后!随着越来越近,那声音便也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重。哪里是什么闷雷?那分别就是呼吸!野兽沉重的呼吸!
不经意间,韩冰回头,向郑乾身后扫去。当他看清,他们的身后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他的脸一下子吓得煞白,倒吸的冷气差点把他呛的半死。
在他和郑乾身后,仅仅约丈许处,居然正奔来一个巨大的黑影!暗红色双眼在黑暗的洞穴中闪烁着嗜血的凶光,黑红色的毛皮坚硬如铁,仿佛一层厚重的盔甲,在洞壁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浅痕。一边奔袭,一边将死亡的嚎叫爆炸在洞道中的每一个角落!
那,居然是一头黑红色的暴熊!
难怪郑乾此时只能选择发了疯似的逃窜,无论是没有清理开的石室,还是狭窄的洞道,一个普通的人类要在这里和一头同样发了疯暴熊战斗,简直就是找死!更何况,这熊的毛皮似乎还格外坚厚,根本不是寻常兵器能伤得了身的。
“你咋惹着这大狗熊的!!!”韩冰的声音中透着深深的绝望,此刻的他只能玩了命的奔跑,只要慢一步,他和郑乾大概就只能成为这暴熊的下酒菜了。
“你家乾爷怎么知道?!”郑乾一边跑一边大骂道:“也不知这该死的熊看上我们哪一点了,跟了我们一路!难道就是为了你家乾爷身上这几斤肉不成?!他奶奶的!”
“喂!大爷我身上也有肉啊!为啥就光图你身上那点儿?”韩冰的问题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废话,就臭小子你身上那两斤肉,那头熊啃着都嫌咯牙!”
“你他妈才咯牙!”
二人一边拼命跑着,一边围绕着一些没油水的话题大喊着。他们生怕当他们安静下来的时候,耳边就只有暴熊沉重的呼吸和嗜血的咆哮。
“喂!烟鬼!它怕火么?”
“废话!怕火你家乾爷还用得着跑?!”
“你说咱们这运气到底是好还是坏?没有被毒药毒死,没有被眼睛吓死,没有被棺材吞死,没有在洞里饿死。结果到头来居然是被熊咬死的!”当回忆起这一几天的过往之时,韩冰忽然有些沮丧。
“放屁!你不是还没死吗?臭小子的乌鸦嘴!看乾爷完了把你往死里整!喂!往窄的洞里跑!熊钻不进来!”郑乾在身后大喊。
“废话!大爷我还不知道这个?!可这洞就这么一条,你让它窄它也窄不了啊!又不是你肚里的肠子!”韩冰忽然有些纳闷,逃命的时候自己却总是能够想到些奇怪的比方。
“这要是你家乾爷肚里的肠子,你就是乾爷肚里的大粪!”郑乾的比方也很没品。
忽然间,就在韩冰认为自己就要这么一直跑下去的时候,他的面前,忽然又出现了两个岔洞。
本来,他们是一路沿着人眼标记而选择岔洞走到这里的。可事到如今,哪里还能管得了洞口处冤魂鬼瞳的记号?仅凭着眼睛一扫,韩冰便选择了一条看上去更窄的洞穴,一头扎了进去。
郑乾自然更顾不上许多,眼见暴熊探爪就能碰到他身后的衣襟了,他便也闪身跟了进去。
可惜,这洞口还是太大了,暴熊低头一钻,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也跟了进来。
“妈的!这熊好生灵活!”就在郑乾推搡着韩冰更要加快速度的时候,韩冰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快…”
郑乾的第二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因为,当任何一个人,猛地见到这个岔洞里眼前情景的时候,震惊,是他们唯一能够想到的字眼。
韩冰的火把掉在地上,熄灭了。而他们,已经不需要火把了。
这里是一个洞穴,大的有些出奇。
这里也是地狱。
这里,更是世界的尽头。
扑面而来的,是滚滚的热浪。
烈火似的熔岩在脚下不停的翻滚着,奔流着,仿佛这个世界皆是那放眼的亮红。那通红的颜色像是要钻进人双眼一般,刺的人生疼。偶尔翻溅起的岩浆喷烫在一旁黑色的岩石上,引发出嗞嗞的声响,好似一只囚困在绝地的火龙。
在这里,生命只有两种意义,生与死。
在这里,世界只有两种颜色,黑与红。
当滚热的熔岩喷溅在洞顶之时,红色便会渐渐褪去,形成一根根上粗下细的黑色熔岩柱。放眼望去,无数长短不一的熔岩柱组成了一个烈火的牢笼,囚禁在其中的,是烧尽万物的狂躁,是压抑万年的暴动。
黑红色交织的熔岩火流奔腾而去,流向远方。那里,是一切的寂灭,万物的永生。当毁灭烧尽这个世界,当混沌的吞噬成为永恒。
一切,都变得那么渺小,仿佛,一拂而去的轻风。
“这儿…他妈…是哪儿…?”
好半天,从韩冰的嗓子眼里,才挤出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