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容貌相似只是巧合,那从未收过弟子的程伯父将此人收为弟子,便不可能还是巧合。
齐时真这会儿看许淮和的眼神都不似之前,含着些看不真切的情感在里头。
许淮和不敢与之对视,装作恭敬的样子,微微低垂着头。
他还不想对上齐国公府的人。
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了。
他好似窃取了别人人生的小偷,倍感惶恐不安。
原先的许家不比齐国公府这般,他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那一切,接过原主的身体与责任,照顾好许家人。
可如今是偌大的齐国公府,总有一日避无可避,他要替原主认回亲人。
但在这之前,他还需要时间做好充分的心理建设。
气氛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过了好几息才听得齐时真率先开了口。
“回去吧。”
撂下这句话她便打马往齐国公府的方向而去,许淮和与许淮平两人转过身目送人远去。
“恭送齐娘子。”
前方听到这一句的齐时真勒住缰绳一顿,却没回头,只是大声说了句:
“下回别再如今日这般任人拿捏,也别将谁人都认作是说话作数之人!”
许淮和望着不远处骑马之人的身影,眸光微动,心中莫名生起一股没由来的亲切之感。
也许是原主残留的意识感受到了血亲,或许他是想认回去的。
“阿平,我们回去吧。”
许淮平倍感愧疚:“大哥,今日之事都是我的错~”
许淮和沉默几息,才道:“大哥能理解你的心情,灭门的仇人就在眼前,换做是我也不一定能控制住我自己。”
许淮平抬起头看向自家大哥,眼中闪起被理解的光芒。
许淮和又说:“但是阿平,我们不只是我们自己,我们身上还系着娘和清儿的性命。”
“今日之事若没能善了,我们一家人的性命都可能要搭进去。”
许淮平羞愧的低下了头:“是我的错,大哥罚我罢!”
“是要罚!”
京城不是云河县那个小县城,天子脚下,贵人云集。
一板砖下去都能砸到个当官的,自家若是不小心行事,总有一日会惹上解决不了的麻烦。
“这些时日你便待在府中同阿竹学武,不可再外出。
等哪日我觉得可以了,你才能跟着阿竹他们出门。”
“可听明白了?”
许淮平如小鸡啄米般,一个劲儿的点头:“我知道了大哥!”
等他学好武了,将来就能和大哥一起亲手杀了仇人!
许淮和暗叹一口气,抬起右手摸了摸许淮平的脑袋。
“往后行事之前一定要记住一点,不可冲动行事,时刻记挂着在家中等我们回家的亲人。”
许淮平闻言眼神坚定的看向许淮和的眼睛,重重的点了个头。
“我一定会做到的!”
——
“大小姐,你回来啦!”
一直守在大门处张望的小丫鬟一见自家小姐回来了,语气都含上笑意。
齐时真将手中牵着的马和手里拿着的马鞭都交到了一直候着的小厮手上。
一边迈步往里走一边问道:“父亲人呢?”
小丫鬟赶忙凑上前跟着,回自家小姐道:
“国公爷这会儿还在书房呢,说是等着您回来一块儿用晚饭。”
“您先去饭厅候着,我这便去叫国公爷过来。”
齐时真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不必了,我自个儿过去找他,正好有事要同他说。”
听小姐这般说,小丫鬟便没再跟上前。
“那奴婢先通知后厨那边再晚些上菜。”
“去吧。”
齐时真穿过一道道游廊,走到齐国公书房所在的院子内。
房门口守着一个侍候着的下人。
“小的见过大小姐。”
“真儿,你过来书房寻为父何事?”
老国公听见下人问候的声音,从书案处抬起头,透过窗户对外道。
齐时真走到书房门口打了个手势。
“去院门口那守着,我与父亲有事情要商谈。”
那侍候的下人是府中的老人,十分有眼色的退到院门口为主子们守着门。
“父亲可忙完了?”
齐国公见女儿这般问,有些好笑道:
“忙不忙完也不影响你过来找我说事情。
说吧,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这个老头子,让你连身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下,就这般风尘仆仆的来见我。”
齐时真张了张口,思索着自己等下该如何问父亲。
怕父亲不知道,更怕父亲知道了瞒着她。
最后道出的却是句没头没尾的话:“父亲,我遇着他了。”
齐时真紧盯着父亲的眼睛,不放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她并没有说这个他是谁,但齐国公的笑意却僵在了脸上。
显然是明白她话里的这个他是谁。
这无疑是证实了她先前的猜测,那人真的是她的舟儿!
垂在身侧的双手骤然攥紧,齐时真有些恼怒道:
“父亲既已经找到了舟儿,为何不告知于我?
又为何不将他接到府中?你可知他今日险些被那侯府的贱人折辱了去。”
“你说什么?!”
老国公愤怒的站起身,拳头用力的捶在桌案上。
“你说的这话是何意思?”
齐时真冷笑一声,将今日遇上的那事详细的道与了自家父亲听。
齐国公越听越生气,桌上摆着的公文险些都被他撕碎。
“他们怎么敢的!舟儿流落在外十五年之久,罪魁祸首便是他们安东侯府。
今日竟还敢欺辱到我小外孙头上,当真以为我齐国公府无人,什么阿猫阿狗都敢骑到头上拉屎撒尿!”
“这笔账,女儿日后自会找他们清算。”
齐时真将话头转回到先前:“现在劳烦父亲告知女儿,为何要将舟儿的事对我隐瞒?”
语气中仍是带着些薄薄的怒气,显然是对父亲欺瞒她的行为感到十分不满。
齐国公卷起桌案上的公文搁置到一旁,颓然地靠在椅背之上,长叹一口气。
“为父也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原先也只是从你程伯父那儿得了个不确切的消息。
并未确定舟儿的真实身份,只是有所怀疑罢了,直至数月前……”
齐国公将齐兰在信中所述的内容说与了自家女儿听。
齐时真听完后又生气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她没想到自己的舟儿在外面受了这般大的苦楚,一而再再而三的遭到安东侯府那边的毒手。
明明她与沈云卓那人约定好了,各取所需,绝不伤及两个孩子。
结果却因着他们安东侯府的缘故,让两个孩子一死一失踪。
她如何能不恨?
她恨不得当下便能提刀杀进侯府,将那些烂人一个个砍死!
可眼下舟儿已经到了京城,为何还不与她相认?
当确认了对方身份的那一刻,齐时真恨不得即刻便将人接回国公府相认,再也不叫他在外头让人欺辱了去。
她已经错过了那孩子太多年,从未真正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
可叹她二人对面却不相识,那孩子……
竟还称她作齐娘子。
她这会儿多想跑过去告诉那孩子,她才不是什么齐娘子,她是他的母亲!
齐国公看着自家女儿眼睛红得如兔子一般,心下又怎能不动容?
那也是他唯一的小外孙,但不能因此就阻了那孩子的前程。
“真儿,那孩子来年便要参加春闱。
在此之前,我们万不可轻举妄动,贸然相认,否则会影响到他科举。”
齐时真眼中满是不解:
“将他接到我们身边不是更好吗?亲人就在身侧,怎会影响他考科举?”
齐国公摇了摇头,面上满是愁绪。
“你既已遇上了他,就该知晓他如今是何情况。
舟儿的养父母皆是良善之辈,未曾亏待过他。
如珠似宝的养着长大,若非遭遇南境战事,也不会有后来所受的那些苦。”
“舟儿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上孝母亲下教弟妹。”
“我甚至不知道那孩子如今还需不需要你我的爱护,会不会排斥我们的靠近。”
齐时真有些不能接受:
“可他明明是我的孩子啊!是歹人将他从我身边夺了去,不是我不要他!”
“我曾以为他与许儿一并殁在了那场大火里,若非是那个不见了的玉坠……”
“我们苦苦找寻了他十多年,为的不就是要将他认回来吗?”
“他既是个善良的孩子,定然是会理解我们。”
“可是真儿!不能因为那孩子善良就去逼他。给他些许时间,他会接受的。”
看着自己面前泪流满面的女儿,齐国公的心也是一抽一抽的疼。
自家女儿性子刚硬,直来直去,不理解那里头的弯弯绕绕。
可他与松平却是知晓的,舟儿那孩子聪明。
从他将竹兰两姐弟派到他身边之后,再加上乞巧那夜遇袭一事,那孩子怕是早已将自己的身世猜了个七七八八。
可那孩子却从未主动问询过松平,哪怕一句都没有。
这便足以说明那孩子当下心中是对此是抗拒的,他得给那孩子一些时间去适应,去接受。
齐时真抹干净脸上的泪痕,有些哽咽道:
“父亲放心,我不会去惊扰舟儿,等到来年春闱过后再做打算。”
齐国公见女儿这般,很是欣慰。
“真儿你放心,等到来年春闱过后,我定会想办法将他认回国公府。
若是舟儿不抗拒,我便向圣上禀明,将这孩子过继到你大哥名下,请封他为国公世子,承袭我齐国公府的爵位。”
“女儿明白,还请父亲多派几个身手好的暗卫护着舟儿一些。
侯府那边如今已然知晓了他的存在,便是没有确认舟儿的身份,也不见得他们会放过舟儿。
齐国公闻言,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这事我如今知晓了,今日便会安排人手下去,定会护他安全无虞,等着他重回府中那日。”
“多谢父亲。”
“说什么谢,舟儿是你的孩子,也是我齐方景的外孙,将来也会是我们齐国公府的世子。”
齐时真定定的看着自家父亲:“女儿知晓,但还是想同您道声谢,这么些年来……辛苦了。”
齐方景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爵位,造就了他那颗冷硬的心。
听闻女儿的一双儿女葬身火海之时,他没有哭。
知晓自己儿子一家四口殒命杀虎关那刻,也未曾掉过一滴泪。
可今日听到这自家女儿说的这声谢,却是没忍住红了眼睛。
“傻孩子,只要为父还在这世上一日,便会护着你们一日。”
“快去洗把脸,换身衣服。哭成这般,待会儿底下的那些丫鬟小厮该要笑话你了。
“他们才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