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淮和这才继续开始说:
“微臣反复翻阅案卷,从一开始的平常心待之,到最后想的却是如何在法理与情理之内为范洞尘脱罪。”
这般直白的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反倒让萧洋以及萧宝卷那些人摸不着头脑。
徐权以及某些老狐狸听出了些门道,这人是在自恰,也是在自救。
“臣越是了解本案详细案情,就越是这般认为,之后也便这般去做了。”
萧洋掀了掀微垂的眼皮:“居中裁断者不应偏向任何一方,这不用朕教你吧?”
齐淮和未被帝王威势吓退,接着说。
“确是如此,可微臣裁断此案依据的是北梁律,并未徇私枉法。”
“臣如今想要说的是,为何臣会那般想,以及为何认为范洞尘应官复原职。”
“臣翻遍案卷,多方调查。
看到的有为人父的拳拳爱女之心,有不顾自身安危的舐犊之情,却唯独没有为凶者的恶。”
“即便女儿被打成那般,范洞尘首先想到的也是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护住女儿,而不是以暴制暴。
可直到他自己也被打得头破血流,他才意识到这般做是没用的。
陆单长不会因为他女儿身子羸弱而停止行凶作恶,也不会因为他是岳丈而手下留情。
在这样人的眼里,是讲不通道理的,只能奋起反抗。”
“范洞尘从未想过杀人,花瓶砸过去也是为了震慑,想让醉酒的人清醒一些。”
“如此良性的正当防卫者,不应有罪,也不应剥夺官身。”
“如果因着此事判定他有罪,亦或者是夺了他的官身。
那这天下之人自此以后都会认为遇恶不可反抗,行凶者也会更加肆无忌惮。”
陆文忠怒而站起身驳斥:
“那如何能等同,他女儿是我陆家明媒正娶回来的,是我陆家之人,我家六郎便是教训一二又如何?”
“陆大人!”从始至终语气平和的齐淮和突然大声叫住陆文忠。
殿中朝臣的些许议论声突然就停了,倏的静了下来。
似是第一回见到这位小齐大人发怒的样子。
这下倒是真有几分齐国公当年的风范了。
“范家女是嫁到你家,不是卖到你家!”
“堂堂承恩伯便是这般治家掌事吗?御史合该弹劾你这样人才是!”
“也难怪陆六郎会是那般性子,设计逼娶便算了,既娶回去却又不加以善待。
妇人怀着孕是多紧要的事,在你府上便是成了可肆意殴打的牲口不成?”
“成了亲不意味着打人就不触犯律法,一纸婚书不是施暴的遮羞布。”
“若下官的女儿被夫家这般对待,说实话,下官可不会像范洞尘那般隐忍,当日便会提着刀将人砍死!”
“驸马慎言。”
萧洋不轻不重呵斥道,心中却是满意的,就得是这般性子才能护住他的嘉儿。
“是,陛下。”
应完梁帝却并不影响他继续发挥。
“陆大人,举头三尺有神明。
你陆家教养出来的儿郎做下这等不堪之事,怎的还有脸求陛下允你一个公道?”
萧洋:……
“你!……你你你……”陆文忠指着齐淮和的手气得都在发抖,“竖子!竖子!”
齐方景刚听自家外孙不带脏字骂人格外舒爽,乍一听别人骂自家外孙立马就以长辈的身份怼了回去。
“陆大人慎言,御前辱骂朝廷官员,你可有将陛下放在眼里!”
可有将我齐国公府放在眼里!
陆文忠猛的看向站在武官第一排的齐方景,手再次抖了抖,这回是吓的。
他方才气狠了,这才发觉自己言语无状,且那竖子还是国公世子。
赶忙请罪:“微臣失言,还请陛下责罚。”
“那便罚俸一年。”
萧洋很快便说定的处罚,不甚在意。
“谢陛下开恩。”
陆文忠嘴上这般说着,却仍是愤恨的看了一眼齐淮和。
齐淮和全当看不见,若不是顾及崔兰生的仕途,寿宴那日的下药的脏事都得给他抖露出来。
不要脸的玩意儿。
“方才驸马说到一纸婚书不应当是施暴者的遮羞布,可是对北梁的相关律法有不满之处?”
萧洋这么一问,便是要细究齐淮和。
送命题,还不能不答。
“是,微臣确实对北梁的某些律法有不满之处。”
“北梁律法多承袭旧朝,并未做过多改动。
很多其实已经不符合现今的北梁,需要加以修改拟定。”
“尤其是对女子权益这一块儿,微臣觉得有诸多不妥之处。”
萧洋:“说说看。”
齐淮和:“如男婚女嫁,女子一旦嫁入夫家,丈夫便有处置她的权利。
即便致人重伤,只要不伤及性命,那便不算是触犯律法,可以免于刑罚。
可若是反着来,妻伤夫却成了重罪。
就连妻告夫无论对错与否都要坐两年监牢,杀夫就更不用说了。”
“何等不公。”
“再说两家分手,男子遇人不淑,可以七出之条休妻,或是与其和离。”
“可女子却是没有退路,遇人不淑难以回头,便是和离都需丈夫同意。”
……
齐淮和罗列的一大堆,听得殿中其他人脸色各异。
他今天必须莽一点,要让萧洋觉得他就是个有些能力的愣头青。
对待范洞尘的裁断也是因着他个人的政治主见问题,而非党争。
但他也收着力,不敢现在就说及女子入学甚至为官一事。
这些事需要等到新君继位之后再论,现在说是嫌命长。
今日说的这些就已经够人议论的了,指不定这些朝臣私底下怎么说他呢。
齐淮和不知道的是,他今日的在朝堂上说的这些话在民间引起了多大的讨论。
甚至许多女子都将其视作了先行者,某种程度上促进了一些女子的觉醒。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梁帝萧洋听了他的话可没有这么多感慨,只觉得他是年轻气盛,为着一些自己主张见解就与那些个老家伙对上。
到底还是太嫩了,需要磨练。
萧洋对齐淮和说的这些话并未表示认同,也未表示反对,也算得上是好结果。
至此,范洞尘杀婿一案算是彻底敲定,再无转圜的余地。
之后朝会上,萧洋与众大臣又讨论了储粮备战的相关事宜,却是没提范洞尘官复原职的事情。
直至朝会接近尾声,萧洋突然下了一道旨意。
由中书令徐权牵头,刑部尚书王权芳、工部左侍郎韩清、刑部郎中齐淮和协同,重修北梁律。
所有朝臣都被这道旨意砸懵了,包括齐淮和。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说的话这人还真就听进去了些,朝堂论战的结果比心中预期要好上许多。
虽然他这个刑部郎中也被架空了。
修律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从修订到定稿少说也要五年往上,久一些的十年往上都是常有的事情。
好在这一块儿他熟的很,前世自有储备相关知识,又有系统外挂存在,可以借鉴的不要太多。
就在众大臣以为这就完了的时候,萧洋像是随意提了一嘴。
“让范洞尘修养一月便继续上值吧。”
二公主党自是欢天喜地。
陆文忠那叫一个恨啊,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暗自咬牙。
萧宝卷也没好到哪儿去,这一场朝堂论战他输的彻底。
也是自此,齐淮和算是彻底进入了萧宝卷的视野,成为了他的头号眼中钉。
所有人都相信齐淮和是因着自己的主张见解才会选择偏向范洞尘。
可他不信。
一个能为女子考虑这般之多的人,想来接受女子称帝也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他也只是怀疑,但他莫名觉得齐淮和就是那样的人。
此人不得不防。
……
“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