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
好饿啊……
已经到了中午了,孙晓也没有来医院的迹象。
早晨给她发了消息,她只回我了一个中指。
不能再瘫着了……
“护士,医院有食堂吗?”
我在护士小姐在例行查房时问道。
“有啊,就在那个花园后右侧那座淡蓝色的楼。”
见我朝那里张望,护士小姐用笔指着窗户外面,她口中那座蓝色的楼被花园遮挡,只露出了蓝色的一角。
随后她一边记录东西一边说道。
“直接用手机扫码支付就可以。”
我回过目光。
“好的谢谢。”
“没事。”
护士小姐离开了我所在的病房。
我艰难地用脚穿好鞋子,带上手机离开了病房。
摁下电梯下行按钮时,指尖冰凉的触感让我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那双青灰色的眼睛始终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我在他的眼睛中看到的,不只是恐惧。
还有彷徨,无奈和后悔。
我的眼睛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均匀地跳动,但是眼前的一切根本没有进到我的脑子里。
脑中反而被角落中的中年女人所占据。
“她怎么会被困在这里呢……”
她说她受到了牵连,那这种牵连具象的表现,她手中的那个ct照片里,应该说明了一切。
莫名其妙受了重病,最后命丧于此,她才会如此固执地留在这个地方吧。
或许多看几眼化验单,多看几次ct照片,多坐几次电梯,多重复几次这个决定命运的时刻,这一切可能会有所改变吧。
我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轻轻敲击手机侧面。
我很肯定,床边看到的半张脸,是她给我的幻象,或者说,我被影响后,看到的幻象。
那个人并没有被困在医院中,被困在医院的,只有中年女人。
砸手机的举动,让我此时不由得握紧了手中新买的手机。
现实中我肯定不会这么做的,新买的哎,还没捂热乎就让它归西了,感觉不太人道。
梦里人的情绪还真是会被放大呢……
“叮——”
电梯到了5楼,我依旧盯着显示屏愣神,还能看到我的脸,被映在上面变了形的模样。
怪滑稽的。
“喂……你上不上电梯?”
我猛地一惊,抬头一看是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男人,脸色有些苍白。
我没有回答,赶忙进去电梯,尴尬地给对方点头示意。
他也没再多说话,直接摁了关门的按钮。
一楼的按钮亮着。
亮着的同时还有负一楼!
我整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孙晓昨天晚上给我打的电话在我的脑中萦绕,
真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站在电梯的角落里,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的背影。
从五楼到一楼的时间,让我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我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机,指头用力,不小心扯动了甲床,疼痛一下下鞭打着我的大脑。
“叮——”
一楼终于到了。
男人是否有下电梯的意愿我并未注意,在开门的一瞬间便冲出了电梯,这狭小密闭的空间让我感觉呼吸困难。
“呼——”
随着电梯门缓慢地关闭,我整个人也大厅喧闹的人声给埋没,成为医院中最不起眼的人之一。
“还是活人的世界好啊……”
我在准备离开大厅时,眼睛正好看到门口停着一辆灵车,而一旁的电梯开了,一个推车被两个工作人员一前一后地移了出来。
推车的一旁有几个正在抹眼泪的家属,被家属围在中央,躺在推车上的,是一个被白布遮住的人。
推车从电梯中移出时,白布不小心被扯动了,露出了里面躺着的逝者。
他闭着眼睛,神情安详,双手自然地放在身体两侧,身体随着推车的移动而轻微抖动,他的身上已经套上了崭新的寿衣,好像家人已经提前知道了他的死讯。
若不是一旁家属眼泪擦都擦不干,光看样子,我甚至以为那个男人只是睡着了。
工作人员和那群家属手忙脚乱地将白布重新遮上,然后继续边抹着眼泪鼻涕,边向着灵车的方向移动。
我就这样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推车被人群遮挡,斜着推进了灵车,家属们一个个钻进灵车后,车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我过于专注,就好像躺在上面的不是那个电梯里见到的男人,而是我。
在我的记忆里,我也有一次,像死人一样躺在推车上,被送进了医院,差点没救过来。
肚子的饥饿感将我的意识拉了回来。
“真讨厌……”
我烦躁地用另一个空着的手搔了搔头皮,我再次因为不长记性而吃痛。
“又忘了……”
我穿过匆忙的人群,摇晃着向食堂的方向走去,随便点了一荤一素,付了钱,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饭刚扒没两口,屁股还没坐热,孙晓就打来电话。
我赶忙手忙脚乱地接听,筷子还不小心掉了一根。
“喂文通,你人呢?”
我咽下口中的饭菜,清了清嗓,还没开口,孙晓就继续说道。
“你那边还挺嘈杂的,怎么,一顿没吃饿得翻垃圾桶去了?”
“没……没啊,我看你生我气,我就自个儿解决了,这不刚吃上……”
对方停顿了一会,我听见东西被放在桌子上的声音。
“那你吃完快点回来,把这份也吃了。”
“啊?”
“啊什么啊,我在病房等你呢。”
随后电话便被挂断了。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怎么就忘记了孙晓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呢,昨天还真是被吓傻了。
我没法捡起地上的筷子,在心中对清洁工说了声抱歉,然后又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利索地将餐盒里的饭扒了个精光。
将餐盒放在回收处后,我赶忙回了病房。
推开门,熟悉的身影依旧在老位置上坐着等我。
“我在楼上就看着你了,还火急火燎地往回赶。”
孙晓语气严肃,可是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哪有……”
我将门关上,看到桌子上是她给我买的午饭。
“你昨天晚上可真够气人的……”
她嗔怪地盯着我,从门到窗,我的后脑勺都被盯麻了。
“我那……不就怕自己还在梦里嘛……”
孙晓缓缓地眨动眼睛,斜着眼看我,最后还是送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
“对了,时间提前了,明天就出院,今天晚上是最后啦。”
孙晓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滑动屏幕,查看着什么。
“啊……这么着急?”
我有些惊讶地眨巴着眼,将饭盒提到自己的跟前。
“也没有很急吧,反正到了孙家铺子你也能休养,村子里安安静静的没人打扰,多好。”
她抬眼。
“怎么,没住够?”
我打开她给我带的饭盒,香气扑鼻而来。
“这倒没,你不是说还要过几天嘛。”
孙晓点点头,关掉了手机屏幕,看着我将饭送进嘴里。
“主要我昨天在街上晃悠,正好碰到同村的钱叔,他听说了我爷爷的事后,说是一定要给我帮忙,我拒绝了半天,最后推脱不下来,就让他帮着把我们给捎回村,反正也顺路。”
她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明天你出院,在酒店待一个晚上,后天那个人就过来接我们去岗上村,有专车接送你的身体也会舒服点,不都说伤筋动骨得一百天呢。”
我一边咀嚼一边点头,感觉肚子有些撑了,但还是能继续塞。
“那行,都听你的,你的安排肯定不会差。”
之后我将昨晚的一切都给孙晓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她一针见血。
“你这……撞鬼的几率怎么越来越高了?现在一些跟你无关的鬼你都能看到,以后……啧啧……”
我叹了一口气,将食物移开,桌子撤走。
“相比之下,你不更应该担心担心自己吗?”
孙晓有些无所谓地趴到床上,整张脸贴在了我的腿边的被子里,这让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人各有命,你看你不就撞鬼的命嘛,我要是真的被牵连,肯定是躲不过的。”
她把头歪了歪,脸对着我,我俯视着她。
她的脸蛋被头发遮住,透出乌黑的眼珠子,里面透露着坦然,可就这样的眼神却让我心漏了一拍。
“嗯……我……就算是真的,我也会努力拖延时间的,我会让你活着的……”
“哈哈哈哈……”
孙晓突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自顾自地一直笑,最后直接捂着肚子停不下来。
我被她笑得心虚,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咋咋……咋了呀,有啥好笑的……”
她扶着肚子,半个身子贴在床上,我把腿挪了挪窝,给她腾出了位置。
“哈哈……我不是……我不是想嘲笑你……”
孙晓大口喘着粗气,她笑得太猛了都有些喘不过气。
她缓了一会,呼吸平稳了不少,脸颊微红。
“你不是已经做过类似的事了吗?”
“什么……”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而此时她的眼睛没了嬉笑的滋味,很多些许深沉和认真。
这让我哑口失言,脑子空空,嘴唇蠕动着,却蹦不出一个字来。
我们就这样相顾无言,静静地对视着。
“我相信你哦……”
孙晓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缓缓起身,收拾着东西,嘴里哼着小曲,看起来心情很好。
“我……”
我感觉脑子一片空白,我觉得得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又卡在了那里。
她转身看我,揶揄道。
“你别说了,你看你脑子都卡壳了。”
她提着包准备离开。
“我晚上再来哦,下午好好休息。”
孙晓对我挥了挥手,然后消失在门后。
“好……”
她人走后,我才缓缓地吐出这没有任何意义的字眼。
我僵硬地转过头,闭上眼,脑子空荡荡的,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晚上也是一如既往的吃饭和闲聊,而这一晚没有任何事情,平平静静地度过了。
第二天一大早,孙晓就去办理退院手续,我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放在包里,坐在床边等着孙晓回来。
孙晓推开门,手上拿着一些纸张。
“走吧,哈哈哈……你怎么……还坐得这么端正。”
“啊,我没有吧。”
我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提上了身旁的包。
“你能行吗?”
“肯定行啊,休息了半个月了,提个包这我还能不行,那我就彻底废了。”
孙晓点头称是。
“吃那么多饭了,肯定没白吃。”
她转身,发尾轻晃。
“走吧,酒店就隔壁不远,没几步路。”
我跟着孙晓提溜着包,进了酒店。
我们在酒店待了一晚,第二天便在楼下看到一辆面包车在外面等我们。
我和孙晓走了过去。
驾驶位上的司机见我们走来,用晒得黝黑的手跟我们打了招呼。
“孙丫头啊,好久不见又漂亮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回村爬树时的样子,怎么都不像个城里姑娘,现在倒是出落地有模有样了。”
钱叔一脸憨厚,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哎呀,钱叔,提小时候那些事干嘛……”
我憋着笑,孙晓瞄了我一眼继续说道。
“这次还真不好意思啊,让您带我们回村。”
钱叔皱紧眉头,甩了甩手。
“孙丫头你这就见外了啊,你钱叔我你还不了解?再说了我也要回村,捎上你们不就是顺便的事嘛。”
孙晓哈哈大笑,伸手就去拉车门。
“我知道啦钱叔。”
车门滑动向后,孙晓让我先上,我们两个就坐在驾驶位后的座位上。
“钱叔,路上开慢点,我这个朋友他受伤了,不能剧烈晃动的。”
“好嘞孙丫头,包你满意。”
“谢谢钱叔。”
从车内的后视镜,我看到钱叔的面容突然暗淡了下来,神色有些萎靡。
“你爷爷的事真是遗憾啊,我当时在外地送货,还是打电话的时候听家里人说的……”
孙晓赶忙接上话。
“我爷爷的丧事也算好了,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人老了总会经历这一遭的。”
后视镜里的钱叔抿了一下嘴,顿了顿后道。
“孙丫头,你要是有什么事,尽管跟你钱叔我提,你爷爷在世时可给我家帮了不少忙,你可千万别客气。”
孙晓扯着嘴角笑了笑。
“那是肯定的钱叔,您放心好了,我有事肯定不会客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