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爷爷的茶水伴侣
作者:璞玉芳华   冲破围城最新章节     
    方家岭有一条小河,横贯村庄,窄窄的,浅浅的,却常年流水潺潺。
    夏季,清澈的河水凉凉的,纵然遇上异常干旱的三伏天,也从未断流;冬季,清澈的河水暖暖的,即使在冷冽酷寒的三九天,河面也不会结冰。
    之所以如此,皆因河底布满大大小小的泉眼,清澈的水流带着大地母亲特有的温度,一股股一缕缕,滋滋地冒个不停。
    偶尔,会有一群贪玩的小鱼或是几只小螃蟹误入一个比较大的泉眼,很像是被河水从泉眼里吐出来似的。
    小鱼淡定地游走了,而小螃蟹则慌乱地钳舞爪蹈,它们狼狈的样子立刻逗的小孩子咯咯地笑起来。
    在小河的岸边,有一眼石泉,泉水清甜,用来冲茶是最好的。
    咖啡有伴侣,茶水同样也有伴侣,只因那茶水是有特定归属的。
    方子圆的爷爷今年九十岁了,依然很喜欢甜甜的味道。
    年轻时,爷爷喝茶水,是一种颇为奢侈的解渴方式;老年时,爷爷喝茶水,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好习惯,用现在的话说,既解渴又养生。
    爷爷喝茶水,是与众不同的,他在茶壶里放入茶叶后,还要加入白糖。
    于是,在某一天的某一刻,爷爷的白糖竟有了一个新的时尚的名字——茶水伴侣,这自然是方子玉送给它的。
    爷爷泡茶,还有一个特点,烧开的泉水要放一会儿,水温大约降至八十多度,再倒入茶壶。
    爷爷说,这样冲泡出来的茶水,喝着口感更好。
    每天午睡醒来,只要没有特殊的情况,爷爷都会给自己泡上一壶茶,通常是茉莉花茶。
    白瓷小汤匙从爷爷的手中轻轻进入装着白糖的罐子里,茶水伴侣被缓缓舀满,再慢慢放入茶壶。
    茶水伴侣的添加量因季节而定,春夏放两勺,秋冬放一勺。
    甜甜的味道,是爷爷倾其一生所钟爱的味道。
    有时,爷爷泡糕点,比如饼干、桃酥或蛋糕等,也还是要加白糖的。
    当生活好起来时,病从口入被更多的提及。
    比如,人的年纪大了,一定不能吃糖太多。否则,会损害健康。
    书上这样说,医生也这样说,可爷爷却说,哪有这么多的讲究,一个人想吃什么,说明他的身体里缺什么。想吃了,又不敢吃,心里难免会觉得别扭,反而会对身体不好。
    对于味蕾的召唤,爷爷一贯是遵从的。
    只要条件允许,爷爷向来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爷爷会依据身体发出的需求信号来定量,及时让心理得到满足与安慰,从而生发出由内及外的愉悦。
    至今,爷爷的耳朵不聋,眼睛也不花,手上、脸上没有几块明显的老年斑。侍弄菜园,管理庄稼,他仍然是一把好手。
    天气好时,爷爷还会步行去几里外的集市,与几个老伙计在常去的茶摊上小聚一回,边喝茶边聊天,聊过去,聊现在,也会聊聊身后事。喝足茶水,聊得也差不多了,各自起身,去集市上转一遭。
    爷爷有时能淘回方子圆喜欢的一个小物件,有时会买一棵花或几包蔬菜种子。回家后,或栽到院子里,或种进菜园里。
    爷爷养的鸡鸭鹅好像都有灵性似的,从不糟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即使饿了,也不糟蹋半点。它们每天一大早出门觅食,太阳一落,自动回家。
    通常是鸭们晃着膀子,走在前面;大白鹅们绅士似的,昂首阔步,走在中间;鸡们则迈着小碎步,跟在后面;无论远观还是近看,都是和谐又壮观的一群。
    一进院子,它们看见爷爷,会立刻发出“咕咕”“嘎嘎”的欢叫声。
    这时,爷爷会笑呵呵地走到西屋的窗台前,端起准备好的一瓢粮食,走出几步,向着院子的西南角抬手一扬,随着一阵沙沙的脆响,瓢里的玉米、谷子或高粱腾起,组合成一束优美的扇形抛物线,于制高点纷纷落下,落在地上,开成硕大的一朵花,很是灿烂。
    鸡们鸭们鹅们谦谦君子似的,不争也不抢,它们错落有致地低下头,享用着加餐。吃完了,各回各窝,休息睡觉去了,院子里复归宁静。
    爷爷又坐在了小马扎上,从怀里摸出一盒香烟,还是荷花牌的。
    在很年轻的时候,爷爷就学会了抽烟,抽了几十年,却没有烟瘾。一盒烟,如果只是他一个人抽,要半个月,甚至二十多天才能抽完。
    烟盒上的两朵荷花常会让爷爷出神,他总要端详好大一会儿,才从盒里抽出一支,划着一根火柴点燃,慢慢地吸一口,于双唇间轻轻一吐,在如丝如缕的烟雾中,静谧与孤独被尊享。
    方子圆慢慢长大后,渐渐明白了爷爷对荷花牌香烟的喜欢,全在它的烟标上,那一粉一蓝的线条简约流畅,勾勒出的两朵荷花相依相偎,甜蜜无间。
    初中时,方子圆参加县里组织的作文大赛,荣获一等奖,不但有奖品,还有奖金。她将所有的奖金都寄给了在外地工作的小姑,请她帮忙买了两条不同版烟标的荷花牌香烟,送给爷爷。
    爷爷笑得合不拢嘴,没进过一天学堂的他竟然套用了一句:“知爷爷者,唯孙女也”,逗得小姑和小姑父哈哈大笑。
    可惜一段时间后,荷花牌香烟竟停产了。
    而爷爷的荷花牌香烟却从没断过,一直抽到他去世。
    原来,爷爷收藏着所有抽空的荷花牌烟盒。他会将其他牌子的香烟一根一根从烟盒里抽出来,又一根一根放进荷花牌的烟盒里。一个烟盒用得不能再用了,才舍得扔掉,换上另一个。
    爷爷去世多年后,荷花牌香烟恢复生产。只用了短短的三年时间,便实现了从“荷花现象”到“荷花效应”的华丽转身。
    荷花牌香烟一度成为烟草界的一匹黑马。
    真可惜!它被大众追捧的盛况,爷爷是无法看到了,他大约也是不想看到的。
    因为爷爷的喜欢,与大众的追捧,有着本质上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