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莱卡想说什么,但青流却突然抬起胳膊抓住了她的手,那只握着炸弹的手,然后将炸弹硬生生从她手里夺了过去;
之后又将那把切割刀提了出来。
男人没有什么力气,让维莱卡放手的只是那种执拗。
不知为何她无法抗拒。
但维莱卡知道自己不能再表现出任何软弱了,所以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瞪着青流。
而青流压根没去看那影像,反而是像个炫耀自己战利品的孩子一样将炸弹举了起来,让倒计时对着影像那边,说:“那就一起死吧。我们先走一步,反正你也活不了几年了。”
不知为何,这个男人的决心甚至比维莱卡更胜。
女人惊讶之余,莞尔一笑,心想本以为自己肯定会孤独死去,没想到还有人陪着。
更难以置信的是,这感觉竟然还不错。
维莱卡的目光越过青流的肩膀,眼神中,最后一丝迟疑与犹豫消失了。
此时,那面具影像第一次调整姿态,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就好像拄着什么东西。不过,他仍没有立刻做出回应。
时间流逝,一秒,一秒……
维莱卡不知道青流此时脑中在想什么,她的脑海可不如表面上那般平静。
从没停止过,无数回忆不停闪现。
和平常的回想不同的是,如今,维莱卡却记不起什么东西。
混乱。
但所有的混乱叠加在一起,反而一点也不膨胀了,就好像混乱有了自己的规律。
想不起什么,什么也记不起来,在这倏然来临,或者说早有准备的生命的最后时刻,反而什么都不期待了。
最后十秒。
那面具影像仍站在那里,一动未动。
五秒。
维莱卡屏住呼吸。
三秒。
青流的手抖了一下。
而与此同时,影像中的男人终于动了。
提前预判到了对方的动作,维莱卡伸出手一把将炸弹抢了回来。
一秒。
她急忙想解除倒计时,但却没想到双手早已沾满了汗滴,一滑,炸弹差点脱手。
零秒。
维莱卡解除了倒计时。
但眼睛仍瞪得大大的,因为她知道,自己刚刚不是距死亡差了一步,而是应该已经死了。
青流,维莱卡只能想到这。这个男人让炸弹失效了,他精通这种伎俩。
男人仿佛知晓她心事般回过头。
维莱卡看着那张脸,布满鲜血,一只眼睛可能被什么划伤,已经睁不开了。他刚才掉下来没摔坏脑袋实属幸运。
他本应满脸痛苦,但看着维莱卡,仍是试图挤出一个狡诈的笑容。
不过这表情完全变了形,变得像是便秘一样。
如果是其他情况,她一定会笑出来,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值得关注。
戴着面具的男人已经拿出了手机。
他们都会自觉遵守某一成人的规则。
一旦你改变了观念,或者说做出了妥协,便不能反悔,哪怕下一秒你向其认输的敌人已经虚弱倒地。
面具后的眼睛盯着他们,男人只说了四个字,“任务结束。”他将手机递给身后未出现在影像中的某人,又将双手放回身前。
四个字,平淡无奇;语气中只带着半点责备和催促。
但只有维莱卡知道,这半点的情感便是这个男人在自己的言语中所能表露出的感情的极限。
他绝对是一个最擅长隐藏自己愤怒和其他情感的人。
维莱卡一时间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但她没有松懈,因为知道结束的只是这里,她们这边还没有结束。
她赶紧用颤抖的手指发送信息,有多少错别字都不在乎。
直到两分钟后,她才通过黑鹰得到回复。
她吐出了憋在肺里许久的一口气,双手垂下险些扔掉炸弹。
“结……结束了?”青流虚弱的问。
“啊。”
青流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就好像要摔倒。
维莱卡想伸手,但却收住了。她知道这个时候该给男人应有的倔强。
只见青流退了一步,依靠调整重心稳住了身体。“怎么……出去?”他问。
维莱卡摇了摇头。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机械运动的声响,接着,一阵来自地表的温热的风吹了进来。
一扇门在黑暗中打开了,作战机器也不知在何时隐去了。
影像中,面具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维莱卡也没再犹豫,拉着青流就准备离开。
等到维莱卡快走到门口,影像才终于开口,“都没时间寒暄了。”
维莱卡慢慢停下,回头望了一眼。
不管是姿态,还是语气,这个男人都和那时一样。不过,就如其所言,他们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转头继续走。
“告诉你的头领,契约会生效。两年之内,我们不会对你们动手。但你们知道,名单是不可能随意抹去的。”
“随你们乐意。”维莱卡的声音在那影像听来已经几乎遥不可及了。
“没什么是恒久不变的。”那影像发出了最后的声音,接着便消失了。
黑暗沉寂,但石窟仿佛发出了某种声音,一种类似哀嚎恸哭的声音。
维莱卡搀着青流沿一条长长的倾斜通道走了出去,没有遇到阻碍。
因为在地下黑暗中待的时间有些长,走进光亮下时,维莱卡不得不闭上眼睛。
等到她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的同伴正在外面等着她。就在她旁边。
每一个都很狼狈,但是没有少人。
no.10金伤了一条手臂,胸前副甲沾满了血;
no.15猎豹更是战斗到连副甲都损坏了。不过他很专业的没给敌人留下,而是用了一个精巧的悬浮装置将副甲部件托在了上面。
他的腿瘸了,伤的似乎比金的手更严重,身上也多处负伤;
至于no.6杀狼,维莱卡从没见过这个女人如此这般。
她的副甲到处都是被利刃撕裂的口子,有的伤口现在还在流血,而且颈后也有创伤,鲜血染红了那银白色的发梢。
再多瞧几眼,她的伤甚至比青流更重,甚至让人觉得还能保持意识都已经是奇迹了。
但杀狼却还有力气调侃。
金从维莱卡手上接过青流,扛到身上。
银发的狼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们在下面双双殉情了呢。”
维莱卡苦笑,“差点就死了。”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停下了离开的脚步,盯着no.6,问,“他……呢?”
杀狼的眼睛故作责备地一瞥,就好像在说维莱卡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然后说:“能说话的地方被我砍下来了,应该死了吧?”
如果维莱卡还有力气,她一定会叫出声;甚至就连半昏迷的青流都抬了抬脑袋,不过立刻就垂了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维莱卡想对杀狼说: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面对的是整个工会最强大的杀手?你知不知道他的实力在我看来可能仅次于no.1?
是她高估了撒旦,还是说低估了这个女人?
“no.6,你——”一片黑影遮住了她们,黑鹰从天而降。
“你想说什么?”杀狼问。
维莱卡憋了半天。“你到底……”
她本想问‘你到底多强’,但又觉得这句话侮辱了其他人,所以话只说了一半,便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不过后者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毕竟也是女人,在黑鹰降落到她们头顶前轻声回应道,“只要不是怪物,就赢不了我。而像‘怪物’的人,现在就我所知,就只还有那个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最后那一句话甚至略带调皮。
维莱卡只能无奈地摇了下头。
黑鹰打开侧门,医护员与副驾驶立刻冲出来协助几人登机。“尽量快点,战士们,免得他们后悔。”
维莱卡想告诉这两人他们不会后悔,但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其他战斗过的人也都一样。
就好像疲劳了一天的人突然挨到了床,本来勉强支撑的身体一下子就失去了剩下的力气。
特派员们被安置到座椅上,医护员与副驾驶立刻拿出急救箱给他们消毒止血,并注射各种抵抗针剂。
杀狼将冷冻医疗箱让给了青流,维莱卡不知为何感激的说了声‘谢谢’。
“你出大事了,维……”银发女人躺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而在她之前,金和猎豹早已在药剂的作用下昏睡过去。
维莱卡不知道银狼是什么意思,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飞行器离开地面,激起烟尘与石子,将果树藤枝吹的摇摇乱晃。
城堡逐渐进入视野,浓烟四起,随着周围的一切越来越小。
接着,在正道与土路上,她看到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影。他们或聚集在一起,或孑然独立,相同点是都手握武器,高高抬起脑袋盯着她们。
维莱卡自嘲,她曾有一会儿认为自己可以毁掉它。
如今看,这怎么可能?
这系统、文化已深深植入每个相关人的灵魂中,比他们救世者植入得更深。
这也是为什么她已经离开多年,却仍是不由得受这牵绊影响的原因。
这便是时间的力量。
那么问题来了,她现在所效力的组织,能够经受得住时间的考验吗?
会不会总有一天也会被迫放弃原则与坚持,不得不去做某事。
维莱卡暂时想不到那会是什么事。她不是先知,只希望这事在她还活着的时候不要发生。
这愿望可能会实现。
维莱卡将眼睛的焦距调近,盯着自己在玻璃中的轮廓。如果按照这种拼命速度的话,她可能真的离死不远了。
黑鹰加速前,副驾驶对她们说,“休息吧,战士们,到总部我们再叫你们。”
什么都管不了了,世界毁灭,还是神迹降临;获胜的喜悦,又或是侥幸存活。
此刻,什么都没有充斥灵魂的倦意来得真实。
维莱卡终于闭上了眼睛。
黑鹰启动加速,一阵蓝光喷射而出,飞行器很快成为天空上的一道光点。
最终,消失在太阳的光晕边缘。